第五十四章 奔雷日

　　以前地球时代有一部电影叫作《人类清除计划》，其实能想到这种点子的都挺天才的，可能有的读者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我们可以稍微微地描述一下它。这部电影里有个逻辑是说人类的骨子里有一部分天性是注定要互相杀伐的，既然如此，那我们不防定一个日子，在这个日子里不论你做了什么都不用负不论是法律还是伦理上的责任，这样人类就可以避免一些类似突发的恶性案件或者无理由的战争——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等到这个清除日再去做嘛……这个逻辑有一部分正确，但是他的视角有点不对，因为它不适合一个社会或者文明这样的大体量，这二者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发动的，而且也需要一定的运动才能产生结果，因此上这也是馊主意。但有一说一，关于随着社会发展产生的人口的不断老龄化和生育率的下降，整个人类社会或者文明表现出来的那种人口质量的不断下降，貌似除了战争或者大规模的疫病还真没什么好的迭代方案……这个事说起来很残酷，可是人类史就是个残酷史呀，不是别人编出来的残酷，是实打实从灵魂里残酷，所以这类活动未必就没有一丝可取之处……

　　不信你看看水星上的晋升日嘛，或者是类似舒尔密参加的那种高资本流通的生死格斗，这里面都表现出一种残忍——注意，残忍只是一个词义，它本身没有什么好坏，全在于是谁们在实施又是谁们在承受，只有因果都连上了我们才能说一个行为是“残忍的”。在水星监狱发生的事其实也类似于这种清除计划，不过是在一些人的眼里这种活动是残忍的，而另一些人会有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类事。

　　比如王烬，她看待这类事就有一个完全不同于常人的角度。一般女人一听人们居然无聊到选个日子去打打杀杀就会觉得想这种主意的人真损，但她可不这么认为。

　　“你既然必须要维护你们那种狗咬狗的风俗，而且我也知道这种风俗对你们这个地方的重要性，我就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跟我一起下去活动。”

　　她这么不疼不痒地说了，让人深信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说“人类的悲喜是不相通的”……对相当多的水星监狱的人来讲可能一个水星的公转周甚至数个公转周都在默默期待这一天，不论是看别人的笑话也好还是自己有什么突破性的计划也好，这一天都是相当重要的一天，但在王烬嘴里这就好比另外一个物种在做什么下流的事情，既跟她没关系，又入不了她的法眼……其实对这类女人来讲让她看一眼其实是个挺难的事情……

　　“不，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只要有一个懂得流程的人在我的位置上操作，也不见得每次都有人向我……”盛成章本来想把这件事情再说得清楚一点，但是看到王烬的下巴指向了天上，他就知道这人对水星监狱这个事情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他闭上了嘴。

　　其实这个日子就像……怎么讲呢，有点像那种华山论剑的感觉，不是武侠小说那种华山论剑，而是一帮二流子组织的那种江湖斗殴，流程什么的都很简单，一个人去报名，只要通过一个简单的体检就可以指定一个你要挑战的人，然后被挑战的人就会收到通知——这个通知往往提前一周左右，让你有个准备，处理一下你身边的事。然后到了差不多的日子，也就是说水星的内部开始变得不稳定，大家都没法下到地底深处工作的时候，这一对人就被集中到一个地方互喷垃圾话，也就是俗称的“攒怒气”，然后找一个密闭的空间让这两人比划比划——我们说了，在“奔雷日”人是没法肆意在外面活动的，这样的娱乐方式正合适。一般情况下你会看到非常可笑的情况，就是说八成以上的人其实都属于菜鸡互啄，上去打一通王八拳，单纯就是为了泄愤——当然这种对决是不允许使用武器以及抠眼掏裆捶后颈的，人只能凭自己这个肉梆子上去跟别人比划——其实这也就说明大约有八成的人对打架斗殴没什么深刻的理解，哪怕一个人天天看别人打拳，等把他放上去的时候他还是会自动就把王八拳抡起来。八成的人都属于这种，平常的时候跟人闹了什么矛盾，但是水星监狱里不允许私底下打架斗殴聚众闹事，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以及自己的身体。于是这哥们儿就开始撸铁健身，等到奔雷日的时候给对方发一个大大的红贴子，然后两个人关进一个大约三十几平米的密封屋子里，本来想着是练八十几天上去一拳就把对面抡倒了，实际往往是对面也在练，于是几个回合下来打不倒对方不说自己还挨了几下子，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王八拳就抡了起来……

　　换句话说，八成的人都是打了个寂寞，上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比谁都强豪气云干的，打的中间发现挨打真痛，打完以后鼻青脸肿觉得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但一回自己的生活里脾气照样不好，第二次他还敢试……因为我们说了，八成的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这个德性嘛，挑对手也挑个普通人，自然不会被打死——合着也没人一上手就挑盛成章这种的打吧，人家是出了名的铁拳无敌震四方，因此上被打死是很有可能的事。然后这种人就会有一个特别深的体验，那就是跟你无关的人好像连死都特别容易，比如谁家的谁谁谁，走着路嘎就咽气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一但一个人跟你犯了冲，他就特别厉害特别耐死，练一个水星公转周，上去打一个看上去瘦马个精的人，抡圆打了一拳人家连个皮皮都不起，反而是反手一个摆拳就把你后糟牙都打掉五个，而他只有一百六十斤，你是二百四……好像特不公平……

　　其实就是这样呀，要用拳头打倒一个人或者打死一个人是相当难的，得受一些专业的训练，而在水星监狱所有这方面的训练都是创世会在操办，换句话说，想打死人你得先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未经许可就损耗水星监狱的劳动力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尽管普通人常常恨一个人恨到巴不得他马上死掉，但是普通人的恨必竟是有度的嘛，有时候你感觉你恨到跟他不共戴天了，其实在晋升日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你的恨也就消了——也就是说对一般来讲人他们对恨这个东西的估量相当不准确，所以也有那种，上去的时候恨对方恨得牙痒痒，上去挨了两个大嘴巴子突然就不恨了的那种，因此上这是一个相当奇葩的节日，什么奇葩的人和行为都有，这是一个半娱乐半血腥的节日……

　　至于那另一半的血腥，大都来自于少数的百分之二十的人，人里面有一种是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憎恨和野心的，这种东西一但进入他的内心就像苍蝇在夏天的茅坑里叮了一下一样，几天就要生出一坑的……人家不过是没控制住路过他的时候放了个屁，这个人就记住了，然后这个放屁的在奔雷日莫名其妙就收到一张红贴子。这是什么情况？红贴子是不能拒战的，不然你就会被扔下去掉进那个深不见底的asshole，所以这人莫名其妙就上去了——不，准确地说是“进去了”，因为他进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嘛——然后他看到对面是一个满脸凶狠像过去地球上一个功夫明星邹兆龙那样的人，心里叫了一声倒霉，然后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可能还消不了对面的恨意，直要被打得叫一声爸爸才行——谁叫你当初不管好你的括约肌来着？

　　这种的属于那种愤恨型的，还有一种是野心型的，这一种……我们马上会看见。

　　总之，绝大部分的打斗都是相当无聊的，它可不像一般以为的那么好看，你来我往拳来腿挡的，就是王八拳抓脸皮等等的下流招式（另外提醒一句，不要抓人脸皮，哪怕水星的修复技术很好，你一把抓下去只会把人抓疼激怒多挨两下，别的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还有拿牙咬的，这个是被允许的——你不想被咬，你就打掉他的牙嘛——许多人不知道如何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也不知道到底通过这种渠道能不能释放自己的恨意，以及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恨谁就跟谁比划，所以他就上去试试，打完以后对他来讲这是个人生体验，他会明白相当多的事情——何况还是实况直播，很多关心你的不关心你的人在看，因此上这种活动其实从相当程度上可以扭转一个人的性格，让他从此变得起码永远不会飞扬拔扈目中无人——其实一个人只要有这个德行他就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水星监狱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彬彬有礼的，有什么事八十几天就有一个奔雷日，等到那天我们再算总帐嘛，着什么急——所以吧，有一说一，水星监狱的人普遍素质不太高，可是日常表现出来的德行那可比地球时代不论哪个文明的人都强，因为他们都在憋着嘛，憋到日子就有爆发的机会，这倒让人想起某岛国上的人，比谁都有礼貌，弄不好那些人就是在憋坏……

　　总之，整个的流程是滑稽中又带着几分血腥，因为真正的较量不在普通人这里，实况转播的权利头些年在矿业公司的手里，现如今在创世会的手里，就是说，一般人们能看到的就是那些薅头发咬耳朵的日常东西，真正的对决只有一些特定的人才能看——这一点也像所有其它的东西一样，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信息一般人是接收不到的，他们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或者是他们自己一心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