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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不胜衣 4

暮云碧 | 作者:吴小舰 | 更新时间:2021-02-14 16:5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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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数日,舟楫入瞿塘峡,下巫峡,再经西陵峡,沿途时而乱石嵯峨,回澜紊乱,时而水深流疾,恶浪滔天,一路行来惊险万分,好在那姓鲁的汉子与一众橹工、篙手、舵手,对沿途所经之处烂若披掌,又兼人人技艺精湛,捩舵操篙胆大而稳健,相互间配合极为默契,终是有惊无险,江船直下三峡,不日来到沙市镇。

  沙市古称江津,据水路之冲,自古繁盛。南宋时期,随着经济重心和财赋重心的南移,长江航运空前繁荣,西上进入川江和东出川江的航船,多在沙市镇靠岸停泊、补给,沙市码头内千樯林立,万舫比鳞,江面上舳舻相接,一派昌隆的景象。

  长江自沙市以下,江宽水急,时有大风大浪骤起,须换大型船只方能继续航行。白、沈二人别过了那姓鲁的汉子,在市镇上寻了一渔家客栈吃饭。二人自阆州登船以来,每日皆以自带的干粮充饥解饿,途中数次停船靠岸进行补给,二人也不曾登岸,吃上一口热饭热菜。

  那渔家客栈的菜肴,不过一些普通的江鲜和农家菜蔬,味道做得也极为平常,白衣雪吃得畅快无比,沈泠衫病势危笃,没有什么胃口,见他吃得欢快,也跟着勉强吃了一点菜蔬。

  吃过午饭,二人行至码头,打听清楚后,登上东去的客船。那客船甚大,樯高六丈有余,帆二十八幅,船体布满了排钉。待得客人已满,船家便即起锚、扬帆,顺流而下,一路之上,江水滚滚东去,客船为避江上风浪,多是循岸或在人工汊河之中航行,偶而停泊补给,日行可达百余里。

  时已霜月,江天凛肃,船上湿寒之气颇重,沈泠衫早已穿上了厚厚的冬衣,仍感寒冷。白衣雪发觉她自启程以来,一路上精神虽还尚佳,身子却是暴瘦,厚厚的冬衣,仿佛能将她羸弱的双肩压垮一般,江风大作之时,担心一阵狂风,就能将她吹将起来,不由地暗暗心惊:“莫非唐焯送来的药丸服用久了,药性减退,不然的话,怎么会消瘦如斯?”他心中隐隐作痛,脸上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一路之上,只是陪她说说笑笑,欣赏沿江的景色。

  这一日傍晚时分,客船抵达安庆,靠岸补给,船客们坐船坐得久了,正觉闲闷,于是三三两两,纷纷下船而去。安庆之名始于绍兴十七年(1147年),由“德庆军”和“同安郡”各取一字而命名,意为“平安吉庆”。安庆襟带吴楚,地处要津,历来就是长江中下游极为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宋金对峙时期,安庆乃至淮南西路,正是两军交战的主战场之一,沿途行来,当地的老百姓为了躲避连年的兵燹,大都散亡了,人烟稀少,景象十分荒凉。

  白衣雪和沈泠衫也下了船,在城中随意寻了一家酒肆,店中已有不少同船的客人。沈泠衫要了一碗白粥,白衣雪点了些酒菜,自斟自饮,倒也惬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人正欲结账,忽听得外面一片嘈杂,有人高声呼叫:“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酒肆内众人蜂拥奔出,翘首观望,但见西北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人惊声叫道:“不好,是咱们的客船着了火!”众人下船之时,行李皆遗于船上,闻言顿时乱作一团,很多人拔腿就往江边跑去,其中尚未付账的不在少数,店主阻拦不及,气得直跺脚。

  白衣雪远眺冲天的大火,心中一动:“好端端的,船只为何突然起了火?莫非是唐门密宗尾随而至,暗中下的手?”心念至此,低声对沈泠衫道:“妹子,你莫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沈泠衫见他面色凝重,也不由地紧张起来,说道:“大哥,一切小心。”

  白衣雪离了酒肆,提气向西北方向疾奔,顷刻间便将众人抛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离江边不远,远远只见江中一艘大船烈火熊熊,烧得正旺,将一大片江面映得通红。白衣雪凝神瞧去,着火的却不是自己所坐的客船,而是一艘大型漕运之船,想是江上行舟不小心失了火。

  他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正要转身往回,无意间一瞥眼,隐约瞧见前方数十丈远的一处岸边荒冈高处,站立着数十位黑衣人,也远远地在观望着江中大火,尔时星月无光,四下里幽暗不明,若不是火光映照,委实难以发现。

  他心中大感蹊跷:“这些是什么人?为何夜里鬼鬼祟祟,聚此观火?莫非这场大火,与他们有关?”好奇心顿起,矮下身子,蛇行鳞潜,向前行了十余丈,半蹲在地,隐身于一片寒郊荒草之中,凝神细看,黑衣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约有二十余人,大都腰悬兵刃。只听得其中一人朗声笑道:“董虞候,这火烧得如此痛快,此番定叫他葬身大火,死无全尸。”另一人笑道:“即便不被烧死,跳下江去,也是喂了江鱼,尸骨无存。”余人尽皆大笑。

  一人又道:“依咱大宋的律法,运送漕粮倘若遇风浪,覆船沉没,不予追责,咱们若只凿沉了他的船儿,岂不是太过便宜了杨草那厮?”又有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是啊,董虞候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单是这一把大火,就叫他杨草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去。”众人连声称是。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并非是我董某不念着与他同僚之谊。大伙儿都晓得,王爷是一位惜才的主子,向来对他厚爱有加,有意栽培,孰料杨草竟如此不识抬举。”白衣雪听音辨位,说话之人身材矮胖,想来他就是那位“董虞候”,一番话说得余人纷纷应和,说道:“董虞候说得极是,杨草今日落得此等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白衣雪揣摩他们话意,暗暗心惊:“看来这把大火当真是这些人放的。他们烧了漕粮也还罢了,听口气是要将船上的人一齐烧死,也忒心狠手辣。”又想:“这些人似乎都是官府中人,不知那个叫杨草的,因何得罪了他们,竟致葬身火海?”

  一众黑衣人对着江中的火船指指点点,群情鼎沸。忽听一人失声叫道:“董虞候,快看,江中有一尾小船,正向岸边驶来。”白衣雪借着冲天的火光,凝目瞧去,隐约可见江面之上,有一叶小舟在风浪中颠簸摇曳,一个黑影,立于船上,双手摇橹,奋力向岸边划来。

  董虞候沉声说道:“张雹、陈世英,你们二人速去查看,探得清楚,及时回禀。”他身旁两位黑衣人应声而出,向那小船的方向疾行而去,倏忽间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众黑衣人极目远眺,江中的那只小船已然不见,想是已经靠了岸,江岸荒冈绵延起伏,岸芦如雪,一白无际,遮蔽了众人的视线,全然不知前方情形如何。

  静默等待之中,两位同伴去时良久,却始终不见回复,董虞候不免焦躁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猛然间他停下脚步,低声道:“有人来了!”余下的黑衣人虽未听到动静,听他这么一说,纷纷从腰间抽出利刃,黑暗之中,明晃晃的一片,更有数人冲出荒冈,迎了上去。白衣雪心道:“这个董虞候的内力倒是不弱,来人尚远,他已然有所察觉,不过来人脚步沉重,步伐凌乱,恐是身负重伤。”

  隔了片刻,就听有人低声惊呼道:“董虞候,是……是张雹兄弟!他……伤……伤得很重……”黑暗中又有人颤声说道:“张雹兄弟……胳膊……肋骨都……断了……这手法正是……正是……‘折柳手’……”牙齿嘎嘎作响,显然心下畏惧至极。白衣雪暗自思忖:“折柳手?这是何门何派的厉害功夫?”

  董虞候冷哼一声,急窜出岗,过了一会,只见他缓步走回山岗,嘶哑着嗓子说道:“好手段,果是好手段!陈世英兄弟呢?”

  那人颤声回道:“没……没见着他……”

  一人嗫嚅道:“董虞候,难道那厮……那厮命大,竟没被烧死?”

  董虞候默然不语,隔了半晌,说道:“司徒闻喜、乐境、李霁峰、陈濛,你四人再去打探。那厮手段了得,你们切记不要散得太开,相互间要有照应,一有甚么风吹草动,立时回禀,莫要鲁莽行事。”他身边四名黑衣人躬身奉命,急冲下岗,隐没于前方一片荒野之中。

  四人走后,董虞候重又来回踱步,一众的黑衣人站在荒岗最高处翘首眺望,焦急等待。江风凛冽,四下里一片寂静,偶有受伤的张雹卧于野草之中,因疼痛难忍,发出“嗯嗯”、“啊啊”的呻吟之声,宁静中平添一份诡异。

  众黑衣人正在焦急等待之际,猝然远处旷野中,有人长声惨呼,声音划破夜空,甚是凄厉,听来让人心惊肉跳。黑衣人中有人颤声说道:“好像是……李霁峰兄弟……”

  那董虞候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喝道:“大伙儿不必再等了,咱们一起前去瞧瞧。”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远处旷野之中传来:“董斜川,你不必来找我,我去找你便是!”那人说第一个字时,离得尚远,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感觉人已近在咫尺。白衣雪心道:“此人身形之快,委实惊人。”

  黑暗之中,就听得叮叮当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来人已奔上黑衣人藏身的荒岗,与敌人交起手来。白衣雪探身瞧去,隐约可见那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手中一柄单刀,上下翻飞,正与数名黑衣人激斗在一处。

  就听一名黑衣人喝道:“杨大哥,谢斯陌领教你的高招!”他舞动手中双刀,寒光闪烁,欺至大汉身前,那大汉也不搭话,单刀径直回劈,力道雄浑,锐不可挡,迫得谢斯陌不得不跃身避过。

  又有一名黑衣人手持一柄链子枪,叫道:“在下吴……”那大汉正抬起右足,踹飞身前一名围攻的黑衣人,听到脑后金刃劈风,反手便是一刀,去势奇疾,斫中姓吴的黑衣人面庞,他来不及吭上一声,便即毙命。可怜他尚未报全自家姓名,就此一命呜呼,当真成了“无名氏”。

  须臾之间,与那大汉缠斗的三名黑衣人,已是一死一伤一退。黑衣人虽人多势众,将他团团围住,却一时慑于那大汉的凛凛神威,畏葸不前,无人再敢迫近。

  那大汉一提单刀,寒芒流转,映得脸上寒意更甚,冷然说道:“董斜川,这把大火是你做的好事吧?”

  矮胖的董虞候董斜川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正是董某所为。”

  那大汉涩声道:“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杨草与你素无恩怨,且已自孤身西行,远离是非之地,你何以如此苦苦相逼,要将杨某赶尽杀绝?”

  董斜川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谓是非之地?何来是非之地?杨草,你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不还是我大宋的臣民么?”

  杨草道:“不错,杨某无论是生是死,自始至终都是大宋的子民。”

  董斜川嘶哑着嗓子说道:“董某与牧之兄素无恩怨,今日不过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难啊,还望牧之兄谅解。”说着微微摇头。

  杨草气塞胸臆,冷冷地道:“身不由己?请问虞候,杨草到底犯了我大宋哪一条王法,非要置我于死地?”

  董斜川笑道:“王法?牧之兄是问王法吗?好,我告诉你,你触犯的是恩平郡王的王法,王爷既然有命,董某岂敢抗命不遵?自是不能容你了。嘿嘿,嘿嘿。”

  杨草冷笑道:“恩平王?杨某心中只知大宋的律法,不曾晓得还有甚么恩平王的狗屁王法。”白衣雪听到“恩平王”三字,不由地心中一凛,当即悄然前移数尺,隐身于一大片芦苇丛中,屏气凝神,侧耳细听他们说话。

  董斜川喝道:“杨草,我也知道你的手段和本事。你别不识好歹,我最后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休要逞强称能,不识好歹,枉自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杨草涩然道:“大好前程?董虞候所说的大好前程,是指趋炎附势、攀高结贵,好让自己升官发财吧?”

  董斜川怔了一怔,冷笑道:“你也莫要故命清高,你问一问身边这些兄弟,大家为朝廷效力,有哪一个不想着升官发财的?恩平王爷向来对兄弟们不薄,我等自当舍命,以效犬马之力。各位兄弟,你们说是也不是?”

  一众黑衣人皆道:“董虞候说的不错,还望杨兄三思。”“虞候所言极是,我等为恩平郡王甘效死命。”“牧之兄,不说别的,一家老小都要吃穿,我们总得替他们考虑。”

  杨草冷冷地道:“看来只要杨某投了恩平王,他便不再与我为难,我也自此吃香喝辣、升官发财,是么?”

  董斜川说道:“正是!恩平王宏才大略,深得官家的赏识,更是深得韦太后的宠爱,东宫之位稳如磐石,非他莫属,日后必登大宝,君临天下。杨兄弟只要答应跟着他,以你的本事,何愁自此不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么?哈哈,你我同为恩平王效力,还要多亲近亲近哪。”

  杨草一挥手中单刀,刀身嗡嗡作响,低首不语。董斜川道:“牧之兄,你怎么说?”

  杨草单刀一扬,淡淡地道:“只怕杨某答应了,杨某手中的这把刀,不肯答应!”

  董斜川脸色大变,将杨草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喝道:“杨草,我料你早已投靠在了普安王府那边,嘿嘿,你自恃有了靠山,方敢如此放肆!”

  杨草抬首向天,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杨某心中只有朝廷,只有皇上,自始至终只对皇上一人忠心耿耿,他恩平王如何,普安王又怎的,关我甚事?”

  赵构自御极以来,多年求嗣无果,心灰意冷之余,经过细斟慢酌,于建炎三年(1129年),在宋太祖的众多后裔中,选了两个孩子,一人叫作赵伯琮,一人名叫赵伯玖,入养后宫,分别赐名赵瑗与赵璩,作为储嗣人选。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赵瑗被进为检校少保、封普安郡王,而赵璩被进为检校少保、封恩平郡王,时称东府、西府。

  赵瑗、赵璩自幼入养后宫,迄今已近三十年,正值壮年,而赵构近年来渐感年高体乏,每每自言“倦勤”,有意逊位。皇上的心思,满朝的文武百官,尽皆知晓,只是赵构的真正立嗣之意,却未曾对一人有所提及,态度始终暧昧不明,以至于文武百官不得不暗自揣度圣意,纷纷选边站队。一时间太子之争日益激烈,朝廷中拥护普安和恩平二王的文臣武将,分成了两派,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不止,朝局波谲云诡、暗流汹涌。

  白衣雪所料不错,这一众的黑衣人,皆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中的好手,领头的董斜川,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都虞候,而杨草在被贬谪之前,乃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副指挥使,与董斜川同朝为官,平日里多有交集,二人也算一起共事多年,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以致形同陌路、兵戎相见。

  董斜川一摆手,说道:“眼下朝局多变,人心浮动,牧之兄正当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你……”

  杨草断喝道:“董斜川!你如此谤讪朝廷,妄议朝政,难道就不怕治你的罪吗?”

  董斜川笑道:“谤讪朝廷?圣上早有倦勤禅位之意,人人心知肚明,只是不便也不敢说出来罢了。大伙儿如今一致推举恩平郡王入主东宫,将来继承大统,那也是为我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何罪之有?恩平王是位惜才爱才的主子,以你牧之兄的身手和才干,日后定然委以重任,何以如此执迷不悟?”

  杨草“嘿”的一声,冷眼斜睨,道:“我执迷不悟又如何?”

  董斜川面沉如水,森然道:“那也好办。这个世道,只有两种人,如若不是朋友,那便是敌人,自此势不两立。”

  杨草道:“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杨某岂肯与你这等的贪位慕禄之徒沆瀣一气,做甚么朋友?正好相反,与你为敌,杨草求之不得也。”白衣雪句句听得清楚,心中暗赞:“好汉子!”

  董斜川勃然大怒,“唰”地拔出腰间长剑,高声说道:“眼下正值恩平王爷用人之际,你却不识大体,心存异心,不肯效忠于王爷,甚至处处作对,王爷岂能容你?”一众黑衣人纷纷挺剑挥刀,在杨草周边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杨草神色凛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气沛盈,直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董斜川遽然变色,喝道:“你死到临头,笑甚么?”

  杨草昂首向天,大笑不止,道:“我笑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是如此不忠不仁不义,岂不可笑?”

  董斜川怒道:“我何以不忠不仁不义?”

  杨草大声道:“你口口声声恩平王爷,恩平王爷,我问你,你眼中还有当今的圣上吗?如今中原沦陷,金贼虎伺,正当内修外攘,报效国家,你心中还有朝廷和社稷的安危吗?”白衣雪暗呼:“骂得好!”杨草续道:“你谤诽乘舆,煽摇国是,摇尾投靠于恩平王,为的不过是一己之私,图的是那高官厚禄,不是不忠,又是什么?你胆大妄为,火烧漕纲,眼里全无朝廷的纲常法纪,戕害胥吏,害得他们葬身火海与鱼腹,竟无全尸,不是不仁,又是什么?你我同朝为官,曾一起谋事,且素来无怨,你却因在新主面前邀功请赏,三番五次陷害于我,必欲除之而后快,不是不义,又是什么?”白衣雪躲在不远的荒草丛中,字字听得分明,心中暗暗叫好:“骂得痛快!”

  董斜川被他一阵唾骂,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难看至极,好在天色昏暗,旁人倒也无从察觉。他呆立半晌,猛然间身躯一震,厉声喝道:“杨草,我也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你既如此顽固不化、一意孤行,休怪董某无情!”长剑一扬,高喊一声:“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杨草冷笑道:“以多打少,好不要脸!不过你们就算一齐上来,杨某又有何惧?”提起单刀,迎面就是一刀,凌空向董斜川砍去。董斜川举剑格挡开来,荒岗之上,利刃相交之声大作,众人战作一团。

  混战之中,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手持熟铜棍,沉声说道:“卑职司徒闻喜,特来讨教一二!”熟铜棍直上直下,势大力沉,向杨草当头劈砸过来。杨草单刀一招“举火燎天”,向上反劈,刀棍相击,一声闷响,火星四溅,司徒闻喜只觉臂膀酸麻,虎口欲裂,手中的熟铜棍险些拿捏不住,杨草亦觉对方膂力惊人,借着微弱星光,举起刀来一瞧,一处刀刃已微微卷起。正在此际,他脑后冷风飕飕,一人手操虎头双钩,猱狞而至,双钩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分袭杨草头颈与腰身两处。杨草不及回头,听音辨位,单刀反劈,欲一手荡开双钩,孰料那人钩法精湛,走钩如飞,左手钩使一个“锁”字诀,右手钩使一个“带”字诀,吞吐沉浮之间,钩口将杨草的单刀刀身一卷,钩钺的冷锋利刃,直切杨草的手腕。

  杨草“咦”的一声,微感诧异,内力贯透刀身,已将虎头钩震开,扭头一瞧,那人浓眉大眼,身高体长,自己与其曾有数面之缘,隐约识得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的一等好手乐境。

  乐境道一声:“杨都校,卑职乐境在此有礼了。”双钩钩头一立,正是一招“云龙献月”,含稽首拜见、以武会友之意,口中也依然称他原来的官职不改。

  杨草微微颌首,大喝一声,道:“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身子微曲,一招“童子迎宾”,单刀横扫,劲力遒实,他未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一招“夜战八方”,刀尖旋即向下又瞬息反撩,变招奇捷无比,当真是变幻多端,寒气森森。乐境双钩霍霍,奋力接挡,正手忙脚乱之际,董斜川长剑白光闪动,斜刺里杀到,及时解围。

  白衣雪隐身在旁,荒冈之上叮叮当当,兵刃金属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每隔一时,便有黑衣人或因刀伤或因掌伤,而不得不退出战团,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这些黑衣人各个身手不弱,那汉子孤身奋战,激斗犹酣,单是这份胆气,便非常人所能及也,令人好生敬佩。”

  一番激战,黑衣人之中受伤的,已有七八人之多,伤势轻的,简单包扎后虽可再战,却已心生怯意,奋勇骁悍大不如前,几个伤势较重的,有的被单刀砍中要害,有的被折柳手伤筋挫骨,不得不远远退出战团,或横或卧,哀嚎一片。

  董斜川眼见情势已非,心中不免焦躁,猛然间想起一人来,高声叫道:“陈濛,陈濛!”

  陈濛效力朝廷之前,乃是两浙东路暗器名门“灵溪门”的高手,他与张雹向来私交甚笃,张雹受伤后,陈濛便一直陪伴在他身旁,未曾舍得离开一步,此时听到董斜川高声呼喊,心知岗上情势急切,心中亦欲为好友报仇,遂低声对张雹说道:“兄弟,你且躺好,我去去就来!”向荒冈之上疾奔而去。

  杨草挥刀如风,左萦右拂,倏忽间以单刀劈倒一人,又以折柳手重伤一人,耳畔听到董斜川高声疾呼“陈濛”,他并不知晓陈濛乃暗器名家,心中只道敌人又有新援将至,心中也自不惧,并不以为意。岂料那陈濛为人甚是机警,他悄悄加入战团,却始终在外围暗中观察,一番详察之后,方才悄悄潜至杨草的身后,待杨草的单刀,正与谢斯陌的双刀,以及司徒闻喜的熟铜棍交缠在一起,觑准时机,一按手中机栝,陡然出手,伴随着异常细微的破空之声,一大蓬“虿尾细雨针”激射而出。

  杨草听到暗器破空而来,虽应变奇速,单刀回舞,同时身形疾转,但终是慢了一步,腿上被数十根虿尾细雨针打中!黑暗中就听得“哎哟”、“啊呀”两声,杨草身侧的谢斯陌和司徒闻喜闪躲不及,也双双被毫芒打中。

  杨草身经百战,受过的大伤小伤不下数十次,当下也不挂在心上,只恼他行事阴毒,暗箭伤人,怒喝一声:“奸贼!”神威凛凛,提刀径直向陈濛冲去。陈濛见他直奔自己而来,锐不可当,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他为人机敏,脚步轻盈,便往人多处躲逃。杨草数度冲至陈濛的跟前,仅隔数尺之遥,却都被董斜川等人齐齐阻隔住了。

  酣战之中,杨草单刀斜劈,司徒闻喜奋力举起熟铜棍格挡,孰料眼前一花,手臂绵软无力,杨草单刀过处,竟将他双手大拇指一并削去,痛得司徒闻喜大叫一声,熟铜棍再也拿持不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杨草为之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力有不济,却也无暇细思,飞起一脚,正踹在司徒闻喜的心窝处。司徒闻喜闷哼一声,登时昏厥,人事不知。

  又去一位劲敌,杨草心中正自大喜,陡然间只觉两眼眩晕,脚底发飘,想起方才司徒闻喜陡然力衰,心中暗叫不好:“莫非竟是中了毒?”抬眼就见不远处的谢斯陌“啊呀”一声,双膝一软,身子缓缓委顿倒地,昏暗中,耳畔就听见陈濛“嘿嘿”的一阵冷笑。

  原来灵溪门的陈濛虽善使暗青子,却极少在暗器之上喂毒,谢斯陌和司徒闻喜与他熟稔,虽也各自身中细针,只当是平常的误伤,心中皆不以为意,依然与杨草混战不休。岂料陈濛为了给好友张雹报仇,更为了在董斜川面前邀功,此回竟使了喂过毒的虿尾细雨针。他城府既深,眼见同伴中毒,竟也一声不吭,静待杨草毒发。

  三人之中,司徒闻喜外家功夫了得,内力却是最弱,因而他率先毒性发作,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丢了性命。谢斯陌内力较之稍深,也旋即毒发倒地,杨草比他二人内力浑厚得多,但一番力战,血脉偾张,毒素随血液流转加速,此刻亦觉头晕眼花,脚下虚浮。

  杨草见司徒闻喜和谢斯陌先后倒地,顿时醒悟暗青子上喂了毒药,心念电转,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迅捷地在自己的前胸、腹下、双腿等处连点数下,深吸一口气,喝道:“无耻鼠辈,竟然暗箭伤人!”

  董斜川瞧得明白,哈哈大笑,说道:“杨草,你已经中毒,毒性即将发作,看你还能强撑多久?嘿嘿,我瞧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景致颇佳,埋骨于此倒也不错,明年今日董某旧地重游,为你烧上一些纸钱,超度一番,哈哈。”

  杨草大怒,虎目圆睁,也不搭话,一提单刀,“唰”、“唰”两声,砍翻了身边的两名黑衣人,脚步不缓,径向董斜川直冲过去。董斜川正自得意,万没料到他中毒之后,竟还如此骁勇,心寒胆碎,稍一犹豫,杨草已神威凛凛杀至眼前,寒芒闪烁,金刃破风,单刀迎面劈到。董斜川不及细想,左手一探,抓起身边一位黑衣人,那人武功本也不弱,只是没有想到董斜川竟会拿自己当作挡箭牌,“咔嚓”一声,右臂被杨草单刀齐肩砍断,惨呼连连,痛得昏死过去。

  董斜川躲过一劫,高声叫道:“杨草,你毒性已然发作,还猖狂什么?弟兄们,大伙儿一齐乱刀将他劈了。”然而余下尚未受伤的一众黑衣人尽皆默然,趑趄不前,众人一来对董斜川方才以同伴身躯作挡箭牌之举,大感鄙夷,心生愤懑,二来也想着杨草已然中毒,何苦与他以死相拼,莫若静待其毒发身亡。

  杨草一咬钢牙,厉声喝道:“好啊,董斜川,杨某今日便是死了,也要拿你这位都虞候给我垫底,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他双足一顿,凌空跃起,一招“力劈华山”,虽是刀法之中最为寻常的招式之一,质朴无华,但经他使将出来,却气势雄浑,别具威力,顿将董斜川全身尽皆笼罩在一片寒光之中。

  董斜川见他来势极猛,哪敢正撄其锋,右足一蹬,身子暴退数尺,接着又向左侧疾窜出去。杨草岂肯让他轻易逃脱,如影随形,刀尖只在董斜川身后数寸处不停晃动,随时便要在他的身上,搠出一个透明窟窿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荒冈之上疾奔,其间杨草的单刀,数度就要砍及董斜川的后背,却终是差之毫厘。乐境等一众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的禁军好手,心中对董斜川俱有怨意,在一旁大声呼喝,佯作阻截。

  星驰电掣之中,杨草脚下奋力跃前,猿臂轻舒,左掌拍出一股激疾罡气,震得董斜川身子一歪。他心底一寒,暗忖:“这厮如此凶悍,难道竟是没有中毒?”微一犹疑,脚步稍滞,后心一紧,已被杨草抓住后背的衣襟。杨草五指微张,喝一声:“纳命来!”便向董斜川的喉咙抓来。月色朦胧,二人近在咫尺,董斜川亦瞧得分明,正是杨草的绝技折柳手,曾经毙敌无数,吓得他魂飞天外,暗叫:“我命休矣!”

  陡然之间,杨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将出去,好在应变奇速,单刀奋力杵在泥土之中,方才不致摔倒。董斜川本已闭目等死,睁开眼却见杨草脚步踉跄,显已毒发,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杨草,你困兽犹斗,夫复何用?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杨草单刀杵地,想要站起身来,只觉眼前敌人全是层层的重影,一阵眩晕,全身乏力,竟是站不起来。耳边就听得陈濛笑嘻嘻的声音:“倒也,倒也!”

  董斜川踏上几步,长剑一摆,已将杨草的单刀击飞出去,剑尖随即一抖,抵至杨草咽喉数寸处,笑道:“杨草,你也有今日,服气了么?”

  杨草冷冷地道:“杨某活到现在,还不知‘服气’二字如何写就?”抬眼见那天上乌云密布,几乎将月亮全部遮蔽了去,心中想起已经亡故的妻子:“阿凝,我……陪你来了……”

  乐境敬重杨草是条硬汉,心有不忍,插口说道:“杨都校,你一身惊人技艺,何苦枉送了性命?你服个软,与董虞候说上几句好话,他宅心仁厚,定与你化干戈为玉帛,二位从此携手同为恩平王爷效力,岂不是好?”

  董斜川尚未作答,杨草已大声道:“人生百年,终须一死。屈膝苟活男儿羞,杨某今日宁愿慷概赴死,也不愿与这不忠不仁不义之徒为伍!”说罢一口浓痰激射而出,“啪”的一声,正中董斜川的面部。

  董斜川恼羞不已,狞笑道:“杨草,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我送你上路去吧!”剑尖微颤,便欲直刺出去。黑暗中忽有一物飞来,劲道奇大,不偏不倚,正中他持剑之手的合谷穴,疼得他“哎哟”一声,手掌一松,长剑跌落在地。董斜川心下大惊,双掌一前一后,护在身前,喝道:“什么人,胆敢躲在暗处袭击本官爷?”

  星月暗淡,一众的禁军好手尚未看清发生何事,纷纷惊问:“怎么了?”“董虞候,你没事么?”惊问之声尚未止歇,瞬间又纷纷变作惊叫之声,原来黑暗之中不时有物袭来,众人无一幸免,尽皆被打中,有的头脸中招,鼻青脸肿,痛呼不止,有的腿脚中招,委顿倒地,辗转呻吟,霎时荒冈之上乱作一团。陈濛是暗器名家,身手不凡,他脸部虽被物什击中,鲜血淋漓,右手却也接住一物,朦胧夜色中展掌一瞧,那掌中竟是一枚普通的石子,心下惊疑不定。

  董斜川见同伴纷纷受伤,一时也不明所以,只道敌人甚众,躲在暗处突施暗箭,高声喝道:“官府在此缉拿要犯,他奶奶的,无干人等还不速速……”突然之间,一团湿漉漉、臭烘烘之物飞来,正中他的嘴巴,他大惊之下,用手一抹,竟是一大团烂泥。董斜川心胆俱裂,只道杨草强援已至,今夜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去,若再迟疑片刻,只怕全身而退都属不易,高声叫道:“弟兄们,风紧,扯呼!”一众的黑衣人搀伤扶患,仓皇而去。

  杨草神情错愕,听音辨位,知道芦苇荡中有高人施以援手,助己击退强敌。他喘息片刻,勉力站起身来,向着白衣雪的藏身方位一抱拳,说道:“是哪位朋友拔刀相助,杨某感激涕零,此厢有礼了……”话未说完,胸口闷恶难当,身子一晃,失去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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