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二）

　　看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无数记忆纷至沓来，裹挟着所有那人的音容笑貌一齐涌入了谢隽意的脑海。

　　 有谢奕儿时抱着他玩闹的样子，有谢奕在父亲责骂他解围的时候，有谢奕每每寻了新物事都带来哄他开心的样子……

　　 谢奕自幼伶俐，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五岁读兵法，十岁写策论，十五岁便能带兵打仗，年纪轻轻就被皇帝封了“烈阳”将军。

　　 人们都说他是武星转世，承了谢老将军谢正明的衣钵，是真正的虎父无犬子，前途无量。

　　 谢奕自带兵打仗以来，从无败绩，名号不仅冠绝京城，连那蛮夷见了他带兵的军旗都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谢奕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豪，他本该有光明的未来，是人人敬重的“烈阳”将军。

　　 有爱他的妻子，或许还有个从小如他一般天赋异禀，将来承袭他名号的儿子。

　　 那是谢隽意最引以为傲的兄长，是他幼时同伙伴炫耀过无数次厉害勇猛的大将军哥哥，可也就是那么一个人，战死沙场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五岁。

　　 谢奕的尸首被运回京城时，已经不成样子了，血糊得根本看不清他原本清俊的脸。

　　 他身上的战甲残破不堪，箭伤，枪伤，刀伤那么多，全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流尽了热血，最后猩红干涸的血染遍了全身。

　　 谢奕素来持长枪杀敌的手没了指节，切口破烂不齐，像被钝刀一刀一刀凌迟割下。

　　 谢隽意想象不出那该有多疼，也不敢想。

　　 他曾那么高大的兄长，就呆在一口黑棺里措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兄长临走前，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说会给他带新奇玩意回来的。

　　 可兄长回来了，兄长曾抚摸他的手，兄长的笑，兄长的承诺都回不来了，全都被埋没在那血流成河的遍地尸骸里。

　　 谢隽意永远忘不了那天，年少的他跪在兄长的尸首前，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吓呆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就那么看着兄长的尸首，周围的人有来扶他的，有大呼寻大夫的，他的耳中嗡鸣不止，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万分艰难，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看见那不言苟笑了一辈子的父亲支撑不住，跪在了兄长的棺前，大呼“吾儿”，随后硬生生呕出了血。

　　 他看见娘亲哭到晕厥，再也受不住此等噩耗晕倒在地。

　　 到处都是人声，慌乱，喧嚷，他跪在那，一瞬间像是无人要的孩子，再也抑制不住，痛苦的抱住脑袋，泪水蒙了他满脸，他一边哭一边低声唤兄长。

　　 可那一次，兄长没有再回应他，也没有把他抱进怀里说“不哭，兄长在”。

　　 ……

　　 等谢隽意从回忆里抽身，难言的痛又涌了上来，席卷了他每个细胞，叫嚣着。

　　 他高大的身影在烛火里明明灭灭，晦暗不清，周身盈着数不清的落寞。

　　 他看着宣纸上兄长的名字，电光石火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一枝春，奕知春。

　　 这雅间的名字叫春思忆。

　　 春思忆，春思奕。

　　 原来林姐姐那么多年，也同他一般，从未忘记过兄长分毫。

　　 那一战，若是兄长平安归来，本该是要迎娶林姐姐为妻的。他们互相爱慕，出征前互道了心意，交换了信物。

　　 连父亲和娘亲都应允了的，父亲说待兄长归来，就请旨请皇上赐婚的，说要给兄长和林姐姐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可兄长没有回来，林姐姐也没有做成他的将军夫人。

　　 那么多年，林姐姐始终未嫁，始终如一的活在了回忆里，守着兄长，从未忘记过。

　　 爱人没有回来娶她，她眼里也再未容下他人。

　　 就那么孑然一身，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向天下人隐晦诉说了对爱人的思念。

　　 纵使无人知晓，无人问询。

　　 她也依旧如此，一厢情愿，做了个未亡人。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兄长，你若在天有灵，可曾看见和知晓爱人的心意？

　　 －－－－－－题外话－－－－－－

　　 今天是心疼林姐姐的一天。

　　 她再也等不回那个鲜衣怒马说要娶她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