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周始回天

　　。

　　江天雄见众人心思已不在他身上，当下强忍剧痛，调头便走，岂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厉叱：“奸贼，还我雅儿妹妹和湘云姐姐的命来！”但见风吹雪手持倭刀，怒目挺立自己身前。

　　他一心逃命，去势太急，待看见对方时，足下已收不住力，“噗嗤”一声，竟自己撞在了风吹雪的刀上！

　　长刀透胸，秋风入体，九窍闭塞，百骸皆凉，这奸恶小人双目圆睁，似是绝难相信自己的性命会丢得如此轻巧。风吹雪抽刀还鞘，江天雄栽倒于地，登时绝命。

　　此时间，忽起一阵嘶鸣，却是百余匹无主惊马向这边奔腾而来。王蓉秀眉一蹙，疾走几步，拉起风吹雪飘然退去。战马蹑影追风，如飞而至，江天雄的尸身瞬间被铮铮铁蹄踏为肉泥。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眼见曾经名震一方的“河洛大侠”竟落得个这般下场，不禁感叹：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随着众人不住的叹息声，一场血战已终。残兵败将悉数逃出山谷，群侠见了，也不再追赶。王蓉与风吹雪这才回到东方未明身边，二人一个死里脱生，一个亲自为好姐妹报了血仇，不由得心潮起伏，一下抱住眼前的心上人，失声痛哭。秦红殇、蓝婷、纪纹见状，也都聚了来，六人同拥，久久无言。

　　东方未明知众女无恙，方长长地缓了口气，举目望去，又见山谷中尸骸遍野，满目疮痍，一时间，心中不但没有战胜的喜悦，反而顿生阵阵悲意。

　　他心下突然一动，高声喊道：“傅大哥，原来无双姐姐尚在人世！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还请现身与小弟一见！”一言出口，声传数里，响彻山谷。他将双目微闭，默待回音，过了许久，仍无半声应答，睁眼时，唯见飞鸟盘旋，秋风扫叶，却哪里有那绝尘侠侣的踪迹？

　　剑圣忽然纵声一笑，如老龙长吟，对东方未明说道：“他二人既不应声，想是不愿露面。人虽脱世，侠心难泯，江湖如芥，今后定有相逢之日。小友何必介怀？”

　　东方未明心知自己微微有些失态，面上一红，随即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也是我过于执拗了。”他举目遥望白云深处，叹道：“傅大哥与无双姐姐自此高卧东山，侠影仙踪，既可仗剑江湖，又能远离是非，实令我羡慕不已......”

　　东方未明沉思未断，却见四面八方数百名英雄豪杰在无因方丈的带领下，轰然跪倒，齐声敬道：“今日多亏东方盟主擎天架海，我等性命方保无虞，大恩大德，纵使结草衔环也难相报。从今往后，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任君驱使！”

　　东方未明见之大赧，心想：“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此乃多少人毕生之梦想，可到了我东方未明身上，却偏偏觉得如临深渊，浑身难受。想那无因大师乃释门高僧，一生只拜佛陀菩萨，又怎能拜我这肉体凡胎的后生晚辈？幸而之前与大家有约，此间事了，即挂冠而去。”他此前先被各门各派推为武林盟主，而后又受天王临终所托，接掌天龙教。一日之内，领袖群伦，两度化解了武林中百年难遇的大劫难，其肩所担者，并非仅仅是一门一派，一人一家的安危性命，而是整个武林的生死存亡。一计一策，一言一行，看似应对自如，风轻云淡，实则招招凶险，如履薄冰。背负之重，身心之疲，又岂是旁人能够理解的？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今日方才领略到了。

　　东方未明一念及此，半跪相搀，忙道：“大师请起，各位前辈快快请起！此次我等能冲破重重险阻，转危为安，全赖大家摒弃前嫌，齐心协力，晚辈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涓埃之功，何足道哉，当不得如此大礼。如今江天雄身死，围山大军已破，我等这便回山，共商大事！”

　　群侠见东方未明功成不居，更是万份佩服，又闻有大事要议，只道他还要带领着大伙儿去做什么侠义之举，不由得个个热血满腔，翘首以盼。陡然间，众人欢呼雷动，喜气腾云，豪迈之声比胜利的号角还要响上三分，俱簇拥着东方未明凯旋回山。

　　一干人等回到山顶校场时，已是午时正，赫赫赤乌，映照金顶。从昨日正午，群侠各怀心事上天龙教始，至今日正午，众人同舟共济下山破围止，恰好是一个对时。百劫余生者回顾这一日一夜所历之事，实不亚于度过了几个春秋。危机处，尽显众生百态，生死间，方知人心虚实；一幕幕豪气凌云，一缕缕柔情百转，宛如丹青一卷，挥洒万象，无不绘染在每个人的心间。到得此刻，天地如故，山水依旧，但在众人眼中却已恍如隔世，若非历尽凶险磨难，又怎能参透世事真谛，人生当此之悟，夫复何求？

　　大家思绪已深，半晌难断，却听东方未明朗声说道：“诸位前辈、英雄，且听我一言！晚辈曾有言在先，只要我等危机一除，便辞了这盟主之位。昨日之言，犹在耳旁，还望各位务必应允！”

　　他此言一出，八方英雄顿时哗然，均想：“当初应他此事，却也不曾多想。可此一时，彼一时，此人现下的威望，与一日之前已有云泥之别，众心皆服，这武林盟主之位，舍他其谁？”

　　古实当先问道：“东方兄弟，在山下时，你说有大事和大伙儿商议，难道就是此事？”

　　东方未明应道：“这正是我心中的头等大事。”

　　古实急道：“可对于我们来说，这却是大坏事，大蠢事！”

　　柯降龙上前走了几步，也道：“不错，不错！除了你这个武林盟主，老叫化谁也不服。老子自从上了天龙教，先废了条胳膊，又受了江天雄那奸贼的鸟气，现在好不容易痛快痛快，你这小子又来气我！”

　　东方未明苦笑道：“柯帮主、古大哥，未明之志实不在此，即便专据高位，也难有所作为，你们又何必勉强于我？”

　　剑圣见他坚持己见，将手一负，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当为天下先！你若一走了之，自是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可这刚刚团结起来的武林各派又将沦为一盘散沙，岂不令人心寒？你要三思而后行啊，东方盟主！”他一生眼高于顶，所敬佩之人寥寥无几。自东方未明接掌大位以来，他自恃身份，从未尊过一声“盟主”，皆以“小友”相称。众人在山下拜谢东方未明时，也唯独他一人立而不跪，而今这一句“东方盟主”已算是给了这个晚辈天大的面子。

　　东方未明冲他拱了拱手：“前辈所说之理，晚辈并非不懂，只不过现下的局势已与昨日大为不同。当时天王在侧，大军围山，各门各派倘若群龙无首，只会被各个击破，但现如今却是河清海晏，天下无事，这武林盟主设与不设，也无甚分别。”

　　“盟主这话可说的不对了。”曹岱不紧不慢，微捻颌下细须，“大祸临头时，就推出个‘武林盟主’做出头鸟，危难过后又把他当个摆设，可有可无，那我等岂不成了过河拆桥的宵小之辈？再者说，江天雄虽死，但天意城的残余势力尚隐匿于江湖。那诚王今日能发五千人马围剿中原武林，明日便可率十万大军席卷天下！届时还需盟主振臂一呼，我等方能舍生忘死，助朝廷勤王讨逆。桩桩件件，俱已迫在眉睫，又怎能说天下无事？”

　　“可晚辈如今已是天龙教教主，理应避嫌，不可再统领正道武林。”

　　“非也，非也。”无因方丈合十道：“在盟主的带领下，天龙教早已和整个武林融为一体，盟主、教主，俱是一样。经此一役，武林中还有什么正邪之分呢？”

　　“这......”

　　群侠听了无因之言，无不附和，皆想：“大师不愧为佛门高僧，智慧过人。旁人费了半天劲儿也无济于事，他却三言两语便把这铁嘴钢牙的小英雄说得哑口无言。”

　　东方未明无奈，上前向无因施了一礼，赧道：“大师既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未明也不得不吐露肺腑了。其实即便是这天龙教的教主，我也是不愿做的，只等向大家辞去了武林盟主，便把教主之位传于纳兰大哥。”

　　无因慈笑几声，应道：”原来盟主早已想好了退路，要化青烟一缕，匿迹于武林了。只不过老衲尚有一个想法，盟主不妨听上一听。倘你听后仍执意要走，老衲也不再挽留了。”

　　“未明恭听大师真言。^&#;&#;&#;&#;W&#;A&#;Q&#;X&#;&#;&#;OM”

　　无因方丈踱步至校场中央，对众人说道：“现如今我等众志成城，已不分彼此，以老衲之见，不如就把这‘天龙教’改为——‘天下盟’！武林中上至各门各派的掌门、大侠，下至寻常镖客、武师，尽皆入盟。平日里，少林派仍是少林派，武当派仍是武当派，可一旦天下有变，我等需尽聚于此，共商大事。此乃天下大同的好举措，不知盟主与各位英雄意下如何？”

　　顷刻间，场中应和连连，无人不称此举大妙，即便是天龙教诸人也随之颔首。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向东方未明望来，看他如何答复。

　　卓人清拍着他的肩膀，慨然道：“世侄，令尊与我同门学艺，我若攀个大辈，也算是你的师伯，不妨听我一言。无因大师一番苦心，武林同道也殷殷期盼，你若一意孤行，岂不寒了众人之心？”

　　东方未明道：“大师与卓师伯所言句句在理，晚辈也是认可的。只是这天下盟可否不设盟主？”

　　无因诧道：“不设盟主？”

　　“不错！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若无鹿可逐，又何人逐之？天下盟汇聚天下英雄，有事之时，尽可共同商讨，推选出一个众人皆服的主张。此举既可避免一人独断，也可防止一门一派独大，还省去了他人的争雄之心。这共举共议之法，也是我今日方才学到的。”东方未明的语气坚定无比，心中好像再无迷惘。

　　“善哉，善哉。”无因笑道：“花落花开，周始回天，去芜存菁，青出于蓝，你确已得了那人的真谛！他慧眼如炬，真是寻了个好传人。”他与东方未明相视一笑，此中深意又有几人能够明了？

　　此刻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不设盟主之法固然不错，可这偌大的天下盟，还需推出几位主事之人啊！”

　　无因方丈点了点头：“不错，这主事之人也需众人共同推举。天龙教原以‘天龙八部’为号，深得我佛家三昧，并无半分邪气。以老衲之见，这旧时名号仍可袭用，只需重组天龙八部即可。大家看如此可好？”

　　八方群侠轰然应道：“甚好，甚好！”

　　无因又道：“‘天王’一号，乃是八部之首，以今日的威望而论，除东方大侠外，无人可以胜任。”

　　东方未明忙道：“八部之首，晚辈实不敢当，‘天王’一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少林寺领袖武林千余载，八部之首理应大师当之。”

　　“老衲乃方外之人，一切名号，俱是虚无。”

　　“大师佛法精湛，自是不屑于此，可天下盟初建，却正需要少林的名义。若大师不为八部之首，恐各方英雄不能尽服！”

　　大家均觉东方未明言之有理，也愿推举少林方丈为八部之首。无因见众人恳切，便应了此事，但称“天王”之位乃整个少林，而非其一人。

　　无因大师乃一代高僧，经众人共议，将“天王”尊号改为“梵天普渡王”，为八部第一。东方未明甘居第二，因其在江湖中有“逍遥神龙”的美号，遂改“龙王”为“龙神明王”。纳兰璐和香儿本是天龙旧部，仍袭“紧那罗”与“乾达婆”之号。众人又推谷月轩为“迦楼罗”，仙音为“阿修罗”。王蓉因擒拿厉苍天有功，又得了姬无双真传，顺理成章坐上“夜叉”之位。老胡之功，赫赫巍巍，大伙儿本欲推举他为“摩呼罗迦”，怎奈其人辞而不受，将高位让与荆棘。众议之下，又增左右二使，共推剑圣为“大自在使”，古实为“大功德使”，地位在“双王”之下，“六护法”之上。

　　十人立誓，同擎武林，若有违背，天地共诛！

　　东方未明高呼一声：“各位英雄，从此刻起，武林中再无天龙教，只有天下盟。天下英雄皆为盟众，亦皆为盟主！未明这就摆下酒宴，以庆今日之功。”

　　天下英雄齐声喝道：“我等愿与东方大侠同庆！”

　　众人一日一夜不饮不食，十二个时辰未曾合眼，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但经此百年难遇的大喜之日，竟没有一人肯先行休憩。是夜，天下盟内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众英雄不分彼此，开怀畅饮，直至天明方才散去。各门各派又在此休整三日，这才惺惺惜别，不舍而归。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有过寒霜瑞雪，便是酥雨暖风，武林静如止水，转眼已是来年六月。东方未明将盟中事务交与纳兰璐夫妇和仙音打理，自己倒与五名未婚妻子在逍遥谷中落得个悠闲自在。

　　这日，金乌欲坠，逍遥谷中一干人等正吃晚饭，却唯独少了东方未明。王蓉寻遍谷内也迟迟不见其踪影，无奈之下，只得上山寻找。未及山顶，已隐隐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之声，她疾纵几步，藏身于一棵古松后，微微探头观察，见那男子虽然背对自己，但背影再熟悉不过，正是东方未明，那名女子被他的身形挡住，却不知是何人。

　　只听东方未明向那女子问道：“当日你对我所说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那女子不答，只幽幽说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与他已拜过天地，入了洞房，此生此世也与你无缘了。”

　　东方未明声音微颤：“他......当真就是你的归宿么？”

　　“他能给我的，你却给不了。”

　　“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他做不到的，我还能做！东方未明对你之心天地可鉴，即便摘星揽月也甘之如饴。哪一点比不上他傅剑寒？”他语气中尽是倔强。

　　“哈哈！”女子大笑一声，“好啊，我不喜欢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子，你可否弃了她们，随我而去？”

　　“这......却是......不可！”

　　“那老胡杀了龙王，我心中恨他至极。你又可否将他一剑枭首，替我泄愤？”

　　“这也......万万不能！”东方未明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还说什么‘摘星揽月’、‘甘之如饴’？东方大侠已名震天下，我姬无双岂是随波逐流之辈！”

　　王蓉听到“姬无双”三个字，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她先前本已从声音、语气中猜到了八九分，又听东方未明提到傅剑寒，更是万分肯定，但此刻却犹自把持不住。

　　姬无双听到王蓉的叫声，莞尔一笑：“原来是她，我还当是哪方高人。多日不见，她那‘冰火玄功’确已有了六、七成火候，也不算辱没了‘夜叉’的名头。”突然间身影一飘，已远远而去。一缕余音袅袅，悠然传来，似彩凤长鸣：“东方未明，此后山长水远，你我再不相见......”清音一转，飘向王蓉：“小妹妹，我不会食言，你大婚之日必来讨杯喜酒！”

　　王蓉心中一酸，泪珠儿滚滚而落，叫道：“无双姐姐，蓉儿好想你......”放眼望去，朱颜倩影早已消失在暮色深处，唯有一只孤雁渐行渐远，与晚霞一同褪去。

　　东方未明痴苶半晌，微微说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蓉看了看他，轻轻嗔道：“傻子！她虽说与你再不相见，却对我说大婚之日必至。难道蓉儿还会嫁给旁人不成？”

　　东方未明叹道：“即便如此，想必也是与傅大哥同至。再见面时，却要称她‘傅夫人’了......”

　　“怎么？‘龙神明王’，天下第一，到头来却在情场上输给了一个小小的傅剑寒，很不甘心么？”

　　“蓉儿，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挖苦于我......”东方未明苦笑道。

　　“对了！”王蓉忽然问道：“无双姐姐那日分明已生机全无，为何又死而复生？”

　　“她只说，龙王一死，自己万念俱灰，被那两个小人偷袭后，更无恋世之念，怎料被傅大哥抱下山后却渐渐转醒，方知那不过是伤心之余的假死而已。”

　　王蓉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这恐怕并非实情。”

　　东方未明一惊：“你说什么？”

　　王蓉笑了笑：“你天性多情，深知女人心思，可终究并非女子。‘夜叉’姬无双纵横江湖半生，什么凶险没经历过，纵然万念俱灰，也不至毫无防备，又怎会被两个平庸之徒所伤？更何况，当日她在山间远远掷剑，只一击便削下了江天雄的手腕，这份功力，岂是重伤之人能有的？这一切的安排，只怕是无双姐姐和傅大哥为了遁世而合演的一出戏而已。我若是她，也会编出一个谎言，不让你伤心的......”

　　这一番话，只把东方未明说得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喃喃地说：“原来......她假死前对我说的那些情话，终是骗我的......”

　　“她没骗你！”王蓉拉着他的手，“她只说来世与你结为夫妻，但这一世，却要嫁给傅大哥了......”她见东方未明失魂落魄，神色黯然，不禁柔情说道：“小师兄，如今我也得了‘夜叉’之号，你若想她之时，蓉儿便为你舞上一段‘冰火玄功’，情深处，你纵使把我当成了无双姐姐，我也不会恼你......”

　　“蓉儿，你说得什么傻话！”东方未明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我不要你做别人的替代品，只要你做我的好蓉儿！我东方未明此后再无他心，只会珍惜眼前之人。”

　　陡然间，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好啊！小蓉儿是你惜之如命的眼前人，我们几个就是可有可无之人？”

　　东方未明猛一回头，却见秦红殇领着风吹雪、蓝婷、纪纹三人正怒冲冲地盯着自己。他眼珠儿一转，高叫道：“哎呀，四位女侠的‘河东狮吼功’果然厉害，为夫不是对手，这便遁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

　　王蓉急喊道：“小师兄，你还没吃晚饭哪！”

　　“不吃了。那三柄神剑，我已铸了半年有余，今夜正是出世之日。转告大师兄与二师兄，明日一早，请他们到剑室赏剑。”他越奔越远，片刻间已不闻其声。

　　秦红殇等人嗔骂几句，忽又纷纷娇笑起来。

　　翌日拂晓，谷月轩与荆棘乘兴而来，东方未明早已在剑室恭候。天光未亮，屋内虽有灯火，却仍显得有些昏暗。二人见一张大案摆在正中，案上有三件物事，一字排开，用红绸裹盖。

　　谷月轩问道：“师弟，这红绸之下，可就是那三柄宝剑？”

　　“正是。”东方未明点首道：“我费了半年之功，终铸此神兵。二位师兄请看......”说着，他将西首的红绸揭开，一把利剑赫然呈现，剑身晶莹剔透，雕饰华美瑰丽，隐隐有青光流溢其间，不但感受不到剑锋的寒气，反而略带丝丝暖意。

　　谷月轩不禁喝道：“好个神兵，温润如玉，诚似君子。此剑甚合我心，却不知是何名号？”

　　东方未明微微一笑：“此剑名曰——‘无瑕’！”

　　谷月轩问道：“你可是想用此剑来纪念我们那未曾谋面的师父？”

　　“不错，他老人家的人品、武功，都令小弟向往不已。”东方未明缓步走到东首处，又道：“这第二把剑，也和我逍遥派有关。”红绸撤下，又一柄宝剑显露出来。

　　谷月轩与荆棘定睛观瞧，却不由得瞠目结舌，眼前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二人不免同时问道：“师弟，这是何意？”

　　“二位师兄，且再看看。”东方未明不作答复。

　　二人再看时，只觉此剑虽破，却暗暗藏着一股雄风，剑刃之锋利，并不亚于无瑕剑。剑身古朴苍劲，浑然无隙，看似破铜烂铁，实则英气逼人。锋芒内敛，大巧若拙，内中透出一种纵历千般磨难，仍能不屈不挠的精神。

　　荆棘越看越喜，大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叫宝剑！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敌人识不得它的锋利，定会大意轻敌，临战之时就又多了几分胜算。”

　　东方未明赞道：“二师兄高论，此剑便叫——‘玄冥’。”

　　荆棘慨然道：“师叔一生忍辱负重，纵被千夫所指，也无怨无悔，这名字取得好啊！”

　　谷月轩也频频颔首，说道：“师弟，第三把剑想必更加不同凡响了。”

　　东方未明猛地将中间的红绸掀起，一股浩气巍然而出，只把谷月轩与荆棘掠得浑身一震。霎时间，亮晃晃三尺青光荡，仓啷啷一声剑魄鸣；神兵骤然现世，瞬间将“无瑕”与“玄冥”的剑气尽掩。其剑通体无饰，返璞归真，如混沌初开，契合天道。一眼望去，只觉万物微藐，人如蝼蚁，威严气势一语道之不尽。

　　谷月轩诧道：“气魄振天，惊世骇俗，即便是神兵‘追誓’也难望其项背。不过这感觉怎么那么像......师弟，此剑的名字是......”

　　“‘苍天’！”东方未明望着二位师兄，神情坦然。

　　“厉苍天恶事做尽，与我逍遥派更有不共戴天之仇，何故以贼名命之？”谷月轩蚕眉紧皱，面露不悦之色。

　　东方未明喟然道：“他蛰居于此二十年，与逍遥派终是有缘。死者已矣，往事皆休，大师兄就不必介怀了吧！”

　　谷月轩道：“师弟，师兄并非心胸狭隘之辈，更何况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心中岂能不知？为兄只怕你被他临死前的妖言所惑，手提三尺‘苍天’，再走上他的老路。”

　　东方未明正色道：“理想本无大过，手段却分善恶。只不过他所求之事太高太远，诚如古兄当初所言，实非一辈一代能够完成。厉苍天做不到的，我东方未明也无法做到，虽亲铸此剑，亦难称其主。数百年后，若真有人能完成天王未竟之志，方为这柄神兵真正之主！”

　　荆棘听了，扬声一笑，向谷月轩说道：“三师弟与厉苍天都是百年难遇的绝世奇才，惺惺相惜也在情理之中。你这做师兄的，就别瞎操心了。”

　　谷月轩点了点头：“也罢，三师弟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即便有些怪诞想法，也绝不会使出厉苍天那般阴毒手段。唉，有时真想像古实兄弟一样，非黑即白，对错分明，倒也活得更自在些......”他提到古实，话音一转，对东方未明又道：“对了，昨日晚饭过后，几名武当派弟子送来喜帖，下月初七是古兄弟与何姑娘的大婚之日。”

　　东方未明闻之大喜：“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为其做媒，古兄还真会选日子。”

　　荆棘笑道：“这小子平常呆头呆脑，可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有几分情调。”

　　“哈哈”，东方未明笑了笑，“看来我也要尽早和蓉儿她们完婚了，此事绝不能屈居人后......”

　　说曹操，曹操到，忽听得门外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正是王蓉边跑边喊：“小师兄，出大事了！诚王篡逆称帝，举兵十万，烽烟遍布江西。巡抚王守仁昭告四方，诚邀各路江湖豪杰勤王平叛！”

　　三人闻听，不惊不乱。诚王之心，路人皆知，早已不出所料，唯王守仁之举令人颇为意外。

　　荆棘道：“这王阳明做事果然出人意表，若是寻常狗官，又何曾看得起我们武林中人？”

　　谷月轩道：“王抚台乃当世大儒，此去助朝廷平叛，即便不为那昏君，也要观一观阳明先生的风采。”

　　东方未明看了看他二人，叹道：“天下事，永无止，似我辈，不得憩。看来古大哥苦心安排的七夕之喜，要落空了。”

　　兄弟三人大笑几声，出门而去。其时旭日初升，朝霞漫天，一缕晨曦洒入剑室，在“无瑕”与“玄冥”的映衬下，神剑苍天第一次绽放出熠熠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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