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躲在暗处的六人听到他们对话, 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到后面听到什么魂魄肉身，确信他们不是普通人。心中已经认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感怀中热泪盈眶，纷纷从树后爬出来, 朝他们跪拜。

　　“你们是神仙对不对？所以这真的是佛祖显灵啊！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我们虔心信佛的，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既然猪已经死了，你们就把这肉让给我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一定给几位捐钱修金身, 在家里供牌每天上香……”

　　“几位大仙想要什么补偿？这都是因缘际会——啊！”

　　后面的树轰然倒了下去，几人吓得面色惨白，抱头大叫。

　　鸿鹄最不喜欢和尚，凶残就算了还抠门, 都有点仇, 但起码道士不会拿个碗上门化缘不是？结果好嘛, 这群人竟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提。

　　他一步上前就是个“呸！”。

　　“杀了我们家琼哥却是给那群秃驴铸金身？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拧下你们的头？当我们好欺负的吗？真是气死我了！因缘际会？那落我手上也算是你们的因缘际会！到时候后悔了可别多放一个屁！”

　　寥寥云脸色同样不虞：“对不起啊，我们跟佛祖不熟, 也不认识什么梵语, 受不了他老人家的教诲。拿他来跟我们攀交情, 跨宗教了。你们弄死我的猪，这事儿我记得了, 还想吃他的肉？根本是执迷不悟。你供的哪个庙，你信不信我把你家都给砸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们不是神仙吗？就算是道士, 也不能随便杀人啊！”

　　寥寥云阴沉笑道：“我不杀人, 是你们自己求死！”

　　天上原本还只有几朵淡色的浮云, 开始像沧海流转一样飞速聚拢，笼罩在他们头顶。云层迅速变厚，并渐渐转成灰色，遮天蔽日。

　　六人惊恐抬头，暗淡的光色照在他们苍白的脸上。紧跟着电闪雷鸣，紫色的雷霆从天空劈下，冷冽的雷光刺痛他们的瞳孔，致使视线一片花白。耳边轰鸣，空气中似有毛刺在抓挠他们的皮肤。

　　“救命啊。救命啊！我们真的错了！”

　　几人疯狂磕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生死是自然定数，你们强求不能，出手行凶。还敢说自己没做过坏事。”鸿鹄说，“你们死后的灵魂上都记着一条罪——偷猪！”

　　寥寥云说：“是聚众抢劫！放古代这叫是盗匪！什么偷猪？”没点排面！

　　六人战战兢兢，在云层散去后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有关部门相继赶到，看见这满地残局，心脏一梗：“这山上……”

　　鸿鹄说：“他们是活该！已经留他们一命，吓吓他们还不行吗？还有你们，竟然现在才来，罚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跑那么慢呢？”

　　可你是鸿鹄白凤啊！谁丫跟你比速度？

　　舒烈将嘴里的话全部咽下，艰难点头道：“对不起，我们一定好好处理。那个，琼哥怎么样了？”

　　寥寥云：“你是问坟地选得怎么样，还是棺材选得怎么样？”

　　舒烈刹那间都想跪下来哭给他们看。

　　跟他没有关系啊，真的没有关系啊！

　　有关部门的几人心里同是一片灰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和谐了，百万悬赏都没能让这群傻X回心转意，他们也不知所措啊。正苦思要怎么安抚这两个祖宗的时候，寥寥云却抱着琼哥冷酷地转身走了，没有进一步向他们追究的意思。

　　直到两位大妖彻底在视线中消失，几人都没敢相信。

　　舒烈站起来一阵张望，然后克制地朝同伴点了点头。

　　拨云见日！

　　真是群善解人意不搞迁怒的好妖啊！

　　·

　　寥寥云抱着琼哥的尸体，叹了口气。不敢直接回店里，怕把小山参给吓住。而且琼哥的魂呢？如果时间短说不定还能塞回去。

　　可是会是谁救的琼哥？大魔如果出手的话，这时候一定已经说了。难道是道士？

　　对，估计就是他们了。

　　寥寥云翻出三同道长的账号，发去询问。对方火速回来一个地址，看目标就在A市。

　　鸿鹄见状一喜，赶紧架着寥寥云飞去目标道观。

　　三同等人已经做好准备，为了不引起轰动，去了侧门迎接。

　　寥寥云跟鸿鹄到后山的时候，就见一排道士挡在前面，神色各异。

　　常清净最擅长处理纠纷，咳嗽了一声，说道：“额……二位千万不要激动，我们可以好好说的。”

　　寥寥云脸色一变：“难道……”

　　常清净也是脸色一变：“难道什么？难道你们猜到了？”

　　寥寥云一痛：“是出了意外？”

　　三同挣扎道：“这个的确是意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但请相信，我们绝对不是故意的！”

　　寥寥云不信：“不可能！大魔的卦象说琼哥魂魄无恙，难道……琼哥跟大魔一样，天生那么倒霉？就凑到了那万万无一的倒霉催？”

　　常清净推了三同一把。

　　两人决定还是不再说了，因为实在跟不上寥寥云的脑洞。

　　常清净说：“请您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动手。”

　　一群道士让出一条笑道，让身后的人走了出来。

　　杜琼刚刚魂魄归位，还很虚弱。加上灵魂出窍前就体格不佳，总是病体抱恙，从健壮小猪变回成年男性之后，反而透出一股弱不禁风的气质，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受苦了！

　　他也的确受苦了。任谁被这样吓一遭，都会觉得生不如死的。偏偏还前路忐忑，一堆烂摊子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寥寥云眨了眨眼睛，拉着鸿鹄道：“我没认错，这是咱们琼哥吧？”

　　准确来说魂魄没有实质的模样，不像肉身，由父母基因决定。只是一般人因为记忆影响，将魂魄也显以真身外貌。

　　而杜琼因为失魂没了记忆，又变成了一只猪，压根看不出什么原身形态。后来被寥寥云等人灵药灵水地喂，加上潜意识洗脑，混沌的魂魄慢慢稳固……却是朝着猪的形状发展。现在回到肉身，记忆也回来了，才恢复正常。

　　但感觉是对的，这是他们琼哥。

　　鸿鹄大为惊讶，绕着杜琼转了一圈。

　　他跟小山参都以为琼哥化形之后的外貌，会是一堆肉山，没想到竟然挺瘦的。模样也一点不像只猪，凤目狭长，修晳清俊。说跟自己同族都有人信。这让他觉得自己以前预支过的同情都打了水漂。

　　杜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强忍着没让冷汗落下，根本摸不准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寥寥云也神色凝重地打量了许久，才问道：“你，到底是借尸还魂，还是元神归位啊？”

　　“他、他不是练的元神出窍，还没这道行，是被我打的。”三同忙说，“其实杜琼道友小时身体就不好，运道比较差，被鬼上身过，导致阳气溃散，魂魄虚弱。我那次跟他开玩笑，不小心把他给打伤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你那边的猪。咳，实在不是故意要骗你们，他自己也失忆了。后面一出出的，都是意外。”

　　三同瞥了寥寥云一眼，见她没有要生气的模样，才大着胆子继续说：“后来我找了他很久，可他的踪迹时隐时现，耽误了很长时间。一直在不久前，我看电视才知道他在你们店里。当时不知道他失忆了，跟他沟通后会错了意，以为他是想继续体验猪的生活……”

　　寥寥云接嘴说：“所以你们会常过来看看他。”

　　众人点头：“对对！”

　　三同越说越小声：“我们将他的肉身运到A市，本来最近也准备给他招魂的，没想到先出了这样的意外。”

　　寥寥云倒不担心他们骗人，主要是她相信琼哥。

　　琼哥可是一只单纯猪！

　　而且他们叙说的各种细节都对得上。估计是她开放云山的时候，不小心把在附近徘徊的杜琼魂魄给吸了进去，当时没有注意到，就关闭了连接。这群道士能找得到才是见了鬼。

　　她的云山在全国各地四处地飘，应该还溜了这个道士好大一圈。

　　寥寥云低下头。

　　这是重大错误，暴露的话不知道要罚多少款。

　　太大意了！

　　她掀开眼皮，悄悄窥视，正好跟杜琼的眼神对上。那略带不安的眼神，不其然地让她想起了第一眼看见琼哥的时候，对方眼含泪花扒着栅栏奋力逃离的模样。

　　一个好好的道士，只是被朋友拍了一巴掌，就灵魂出窍了。又不巧碰上了自己粗心大意，然后变成了一只无依无靠的猪，老长时间背负了不属于猪的责任，被自己跟小山参当成小孩儿教育，想想实在心酸。

　　难怪琼哥一度迷惘忧郁，精神不振，尤其特别害怕回到猪圈。换成自己，指不定要毁天灭地。

　　太惨了。

　　现在变成人了吧……

　　“这是、这是……”寥寥云露出一个苦笑，强忍着心中悲痛道：“这是好事啊！就算脱离残疾，化形成功了吧。”

　　鸿鹄惊讶道：“……所以你是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寥寥云满怀幽怨地扭过头。

　　她的猪妖没有了，她再也不能号令群猪了。她的人生事业规划整个出现了问题。

　　说不定还有巨额罚款。

　　·

　　两边人都是心虚，只敢小心翼翼地说话，害怕打破暂时的平静，被对方追究。于是转动着眼珠思考要怎么息事宁人。

　　杜琼做猪期间——那日子不回忆也罢！——反正在寥寥云等人十级猪语的刺激下，变得会察言观色。

　　他一看寥寥云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考虑到自己吃了这些大妖不少好东西，说道：“其实我也可以帮你养猪的。”

　　寥寥云：“真的吗？”

　　寥寥云问完立即暗暗呸了一句，不要想得太美！

　　寥寥云说：“其实你不告发我就好了。”

　　杜琼松了口气，说：“只要你不向我要之前的伙食费，那什么都没问题的。”

　　寥寥云怪异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怎么可能做这种掉价的事情？”

　　给出去的东西就是给出去了，那是他们自愿给的。虽然与本意之间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可也说明是缘分的一种。何况杜琼本身并不知情，根本没有说不权利。

　　猪妖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从结果来看，善意没有浪费。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计较，他们一群大妖恐怕早就被自己气死了。

　　“既然你有了自己的肉身，那这只猪我们就……”鸿鹄硬生生转了那个字，“埋了吧。你回去告诉山哥一句，说你遇难化形成功了，现在没事，以免他继续伤心。今天他从你失踪起一直哭到现在，可让人心疼了。”

　　杜琼听得大为感动。重重点头。

　　还可以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