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最后的神话民族 | 作者:夏白虎 | 更新时间:2017-07-04 03:5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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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32
八十一公里人类的行为,随着生活变。
生活发展到一个阶段,有的女人看有的男人,不从正面看,站在后面看,以目送的形式看,表示‘这个’和别的不一样,可能是我的,你们先别想,带点儿宣布所有权的意思。
被看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能感到背后的目光,会扭两下脖子把腰身挺直了再走,忽然像匹种马。那时,俩人身上本来就有的牲口气息可能已经串通了,但这种事儿,跟干活儿一样,不能想,一想就会往下想,再想下去,就全完了,没法开始。主要的问题是,这里,小孩儿可能活不了。
所以在八十一公里,不能想了再做,更不能三思而后行,因此大家的行为都多少有些莽撞和混不吝。
男人看女人,当然都特别特别喜欢,‘特别喜欢’,就是喜欢的比较特别,那种喜欢不是电影院里和言情小说里人造的假喜欢,而是一种天然的喜欢,看见了皮就想到了肉,异想天开,开始琢磨:哎呦,好哇,这么好的皮,下面大概会是什么样的肉呢?不知道会嫩成了什么样儿,汁液会很多,要是弄点盐和辣椒面,多加孜然,用炭火慢慢。。。。。。,想到这里,就不能再想了,会想的太远,会想到新疆那边,所以那种喜欢,是一种很低级的,原始的,带有食物链最上端居高临下什么都想吃的乱喜欢,很庸俗,很没出息,太实用主义了,拿不上桌面。
所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想,一点好处都没有,什么都不能想,想,被生活所禁止,绝对不能想。
有一回罗汉在林子里,以为四下没人,就想了一下,不小心对着一棵树发泄私愤,咬牙切齿地大声说:“我太想吃肉啦!!!”
他这样一想,就出事了。
八十一公里的春天是初冬,春夏秋三季,空气里除了蚊子什么气氛也没有,立冬以后,这才三阳开泰,阳气上升,空气里才有万物肇始,生灵孕育的气息。那时,地一平,‘北方运动会’就召开了。
八十一公里第三年的运动会有了旗帜,纪念去年被大风刮走的体育运动发起人,旗帜上画个带翅膀的蘑菇,象征他衣服上生长的菌类极端旺盛的生命力,他随风而去的死,也有乐观正面的象征意义:人通过体育运动,会长出翅膀,可以在天上飞翔。
最早期的运动会就是简单的劳动比赛,连长让挖土方,看谁挖得多;脱土坯,看谁脱得多,脱完了看谁腰还能直;抬木头,看哪个队扛的最沉,所以一般都是在工地现场比。
后来有人提意见说,这是变相加班儿,再说,一点娱乐性都没有,跟干活儿一样,没意思,就改良。改良以后,还是很落后,无非是比力量和速度,没什么花样儿,都见过,没新鲜感。
为了丰富运动会的内容,就把生活类的活动也纳入了比赛。运动会那天,连长让厨房设法改善生活,所以那天吃的是狍子肉包子,轰动了聚落周围的全世界,周围的狼和狐狸和熊全知道了,也都来了,在外围转悠,很热闹。
结果吃饭也临时决定改成体育项目,大家非跟连长说,是用身体吃和消化包子,当然应该算体育运动,连长就同意了,大家很高兴。连长也知道是阴谋,这样包子就不限量,他睁一眼闭一眼,同意了。
食堂是赛场,第一名吃了三十六个狍子肉冻菜馅包子,第二名吃了二十八,第一名站不起来了,需要先把食堂的长木条板凳从土地里拔出来之后连人一起抬进屋,冠军就没去主席台领奖。
主席台在空场上,那里是真正的体育比赛。
罗汉在一个队里比赛足球,这项运动他以前干过,跑,是长项,也有基本技术,所以在场上显示了小学校队专业运动员的水平,加上原始人狼奔豖突的跑相,两种风采,围观的特别多,看得很高兴。
男队比完了女队比,大家也看得很高兴。男队比的时候,女观众主要看男运动员,女队比的时候,男观众主要看女运动员,都不怎么看球,他们整天干活和跑,所以身材都不错,有的可看。
运动会,光使劲不出活儿,就是浪费,所以时间不能长,只开一天。
第二天星期日,是洗衣服。八十一公里那年的洗衣服是个进步,因为有了象征性。女居民开始关心男居民,来帮助他们洗衣服。帮是帮,不都帮,帮一个自己认为应该帮的,别人的全不给洗。
那天,聚落文明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有了仪式,来帮助洗衣服的不约而同,一起来,衣装整齐,神情郑重,同时做一件事,进行对未来有意义的活动,这就是仪式,虽然跟集体去菜市场买菜挑西红柿和黄瓜是一个性质,却是郑重、庄严、隐喻、意味深长、得到进化的原始交往礼仪,各选各的,不乱抢了。
星期日,罗汉正用大洋铁盆洗棉袄,借给他镜子看的那个人来了,站在旁边看他洗衣服,皱起眉问:“洗什么呢?”
“棉袄。”
“应该拆开洗外面,棉花不洗。”
路过的人看到,也都这么说,他们自己不会拆洗棉袄,拆了就缝不上了,有自知之明,所以根本不洗。罗汉当然知道棉衣怎么洗,他不会,但他并不太怕冷,是遮体用的,还是干净一点好,趁天好,就洗了。
借他镜子用的人不是来帮他干活洗衣服的,是来给他派活儿的。北边靠树林,新盖的马架子里面刚砌完湿炕,需要三天才能烧干,今天晚上轮到她值夜烧炕,她不会干,一个人还有点怕,让他去帮一下。
她叫奕巧,是从北方最大的城市新来的学生。
她刚到三天,罗汉已经吓了她四跳,第一次,是借镜子,罗汉的脸,谁也看不见;第二次,当天就死了;第三次,死了以后看见脸了,不是大叔自己,是另一个年轻人;第四次,死了以后,又从停尸房出来回去睡觉,还去食堂吃早饭。
有这四件事,奕巧对罗汉就有了印象。奕巧心眼儿好,印象里就夹带着一些同情,他才十八,看样子好像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弄得像个老叫花子,还突然死了,还是像猴子一样抱着一颗小枯树悬空冻死的,开追悼会还为自己流了一滴眼泪,后来还乍尸,乍完了,又没事人似的,还没心没肺地赛足球,挺值得同情。
不过同情不是主要的,印象里面还有别的,是什么,自己就想不好了。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这些事往起一堆,就觉得跟他,比跟别的原著民更熟一些。那天她在树林子里正拾柴,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喊着要吃肉,看见罗汉是在跟一棵树在闹,就想,跟它说有什么用,还不如跟我说呢。
那天晚上罗汉借了件棉衣穿上,去北边树林边的马架子里帮亦巧烧炕。
马架子,是地上挖坑,中间竖梁,两边搭上泥墙的三角形大窝棚。那间马架子的半边墙没盖好,敞着,因为冬天土地冻的太硬,不能挖土打墙,就停了工。天色已晚,头顶上是月亮,罗汉点火烧炕。奕巧来了,手里拿着一盒牛肉罐头,罐头是从城里带来留着慢慢吃的。结果,罗汉跟他爹刘立业以前一样,被一盒牛肉罐头收买了,后来死心塌地跟着给的人。
奕巧在运动会上也踢足球,上场之前观看男队比赛,见到罗汉在场上,也会踢,又增加了一层熟悉。她刚来八十一公里,不知道什么事儿都不能想,于是那天晚上就想了一下。
她先想了一会儿有罗汉的那场比赛,又具体到场上的运动员,因为有熟悉感,就聚焦到一个挺快的左前卫,再一想,左前卫是罗汉。从那儿开始,她有了个焦点,接着想,先想腿,往上走,想到腰,后背,脖子,脸,再往下走,再往上走,像用刷子,上上下下再描画清楚一点,越想越细。
她这样一想,就陷入了自己的思想里面,不知不觉,想了进去,加上八十一公里空气中弥漫的原生时代那股生番味儿,还有初冬春眠不觉晓,处处撩情扰的季节错乱激情,全掺合进来,结果形象就不再那么客观了,变成了各种扭曲的意象,变成了过分的臆想。最后,她又被吓了一跳,这次是她自己把自己吓的,想的太离谱了。
奕巧让罗汉去帮助干活,是她真的需要,因为这里,一般都是不教就让干,干就是了,没人教,属于自生自灭的自学,所以她需要罗汉帮助,也想顺便给他带点肉吃。
奕巧一进来,罗汉先看见的是罐头,后看见的是人,已经开始感动了,于是对人的印象自然特别好,等看见了人,一个劲地不住地道谢,把北京所有的客气话全说了,还奉承她长的特别好看。
等罗汉道完了谢,奕巧说:“没说是给你的呀。”
这次,是她把他吓了一跳,差点出人命。算是两下扯平了,奕巧好说话,以前罗汉吓了她四跳的债,就算一次还清了。
两人用斧子把罐头撬开,坐下吃肉,干草上面,月光下面,就是天堂。估计远古的男女人猿会笑,是从有了熟肉开始的,但是没有历史记载,只有洞里的火焰,照见过人脸上的那种春光泛滥的洋溢。
不知道当时罗汉在想什么。有肉在,奕巧的心中,也是春天,满目清辉的月亮地里,她看见那片白桦树林边上的蘑菇全都长出来了,听见林子里的风在拉手风琴,林中敏感的绿色眼睛们,闻到了,忽然很兴奋,都开始跳舞,就感觉活着特别好。
罗汉吃完肉,心中感激,开始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上次死了,吓你一跳。”
说出以后,觉得不对,任何历史时期都没这样儿的,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死了给别人道歉,两人关系也没那么近,所以他就改口说:“我是说,对不起,我没死,吓你一跳。”
一想,也不对,不会有人因为自己没死感到遗憾,这既不诚恳,又好像是她盼着他早些死,很不得体,就用心继续想词儿。奕巧不出声,耐心等着听,看他下面是什么胡话。
奕巧的祖先,也许是那种感觉同时变成行动的北方塞外民族。过了一会罗汉的嘴忽然被她的嘴堵住,不能再继续想了,说不出话,出不来气,道歉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