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爷，我不饿的

　　七月的杭州已经非常炎热了，此刻虽然才是中午一左右，但腾腾的热却已经把大地炙烤得烦躁不安。

　　不得不外出的人们都有些无精打采。

　　大道两边偶尔藏在阴影里的几条大狗，也都张大了嘴巴，把舌头伸得很长很长，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不过对于李青和雪来，此时此刻却无比惬意，院子里巨大的树冠把一切燥热都挡在了外面，清凉的树荫下，破旧的桌子上，一份简单的午餐已经摆好了。

　　饭是用存放了好多年的陈米煮出来的白米饭。

　　陈米价格要便宜很多，不过闻起来有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但还好，在雪的精心烹饪下，煮出来的白米饭清香可口——她好像在煮饭的时候加了一茶叶，把那股陈腐味道祛除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

　　菜是野菜。

　　这些野菜，现在这个时候大多都是用来喂牲畜的，不好吃，涩味比较重，不过雪用草木灰的混合液焯了一下，再用油炒出来，所以此刻不但看起来很好看，而且闻起来和吃起来都非常不错。

　　还有一碟咸菜，也是雪用采集回来的野菜凉拌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四条拇指般大的、金黄的鱼。

　　雪曾经到西湖边跟那里的渔民学了捕鱼的方法，她每天早早的起来，除了采集野菜，自然也有去看一看有没有捕到鱼。

　　“少爷，快尝尝，可香了。”

　　雪用筷子夹了一条鱼放在李青的碗里，笑吟吟的催促他快些吃。

　　李青其实真的有些饿了，所以他也顾不得太多，哗啦哗啦的把碗里的饭菜扒进了嘴里。

　　也许是饿了的缘故吧，他觉得这一碗饭好香啊，似乎还从来没觉得哪一顿饭有这么令人难忘。

　　“雪，你怎么不吃呀？”

　　李青偶然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雪只是端着一个缺了口的土碗笑吟吟的看着他，仿佛看一看肚子就不会饿了似的。

　　李青的碗虽然也谈不上高级，但至少是瓷的，雪的却只是土碗，而且还缺了一个口。

　　“少爷，你快吃吧，雪儿不饿的。”

　　雪又笑了笑，白皙的脸颊上漾起了一抹嫣红。

　　今年的雪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龄自然正是抽条和成长的时候，所以这个时候的她是最能吃的，当然，也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可是每一次开饭的时刻，她却总是先服侍李青吃饭，等他吃饱了，不需要了，她这才开始填自己的肚子，用为数不多的剩菜剩饭。

　　两个人的生活是很艰苦的，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吃饱，但以前的李青似乎从没饿过肚子。

　　李青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有一种什么东西忍也忍不住的想从眼眶里流淌而出。

　　他是一个重情而敏感的男人，因为这些，前生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但到了这里，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再那么黑暗了，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放下碗，抢过雪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开始舀饭。

　　“这是你的，嗯，这是我的。”

　　他一边一边舀了一大勺在雪的碗里，然后才舀了半勺在自己的碗里。

　　“少爷......”

　　雪急忙伸出手阻止。

　　“坐着，不准动，要听少爷的话。”

　　李青瞪了他一眼，一种必须服从的威严从脸上显现了出来。

　　饭分完了，然后是菜，再然后，李青把剩下的三条金黄的鱼一起倒进了雪的碗里，柔声道：“我嗓子有疼，这些东西还不能多吃，雪儿，你可要全部消灭了，可不能浪费。”

　　“快吃吧。”李青把碗放在了雪的手中，朝她笑了笑。

　　“少爷......”雪想推辞，但李青连忙脸色一沉，“听少爷的话，不然少爷不喜欢你了。”

　　雪的眼眶一下红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开始吃饭，但忽然的，眼泪滴答滴答的掉进了碗里，她没擦，也不话，只是抬起头看了李青一眼，然后哗啦哗啦的往嘴里扒饭，眼泪和饭菜一起进了她的嘴里。

　　这一碗饭，好甜。

　　......

　　......

　　下午的炎热越发有些肆无忌惮了，路上的行人几乎绝迹，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或者是植物，都有些承受不住太阳这无情的炙烤。

　　但在庭院里，巨大的树荫下，躺在一张破旧藤椅上的李青却很凉爽，他闭着眼睛，手中的折扇轻轻的一摇一晃。

　　不远处，坐在一个木凳上的雪抬起了头，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李青，然后，一个还有些青涩但却也不缺妩媚的弧度一闪而逝，之后，她低下头，开始认真的在砧板上切碎晾晒好了的野菜。

　　这是一个悠闲的时代，这里有李青前生梦寐以求的生活，七月的下午里，炎热的时光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不过李青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悠闲，他有很多事要想。

　　这是什么时代，这里的时代与历史课本里记载的有什么不同，他现在的处境是什么一个情况，他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都需要弄明白。

　　无数的记忆从脑海中涌现，很多思考在心中进行，整理，比对，归纳，演绎，于是，慢慢的，一个又一个的结论在李青的心里清晰呈现了出来。

　　这是北宋末期的时代。

　　但这个北宋与以前李青在历史资料中看到的北宋却并非完全一样，如果非要给出一个严格的结论，那么这里的北宋与地球上的那个北宋，也许处于不同的平行时空。

　　当然，也并非完全不同。

　　历史发展的大概轨迹是一样的，只不过很多名人没有在这里出现，比如这里就没有秦观、苏轼、柳永等等，不过，如果出现了相同的人物，那么她们的命运却基本一致。

　　现在的这个皇帝也叫赵佶，至于是不是那个创建了瘦金体的宋微宗，暂时还不知道。

　　现在，李青的处境很不妙。

　　之前的李青其实是一个商人的独子，家境其实还算不错，是真的是少爷的，不过以前的那个李青却与家里闹翻了。

　　也许是读书读傻了的缘故吧，他总认为经商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连带着，他觉得与他的父亲在一起，面子上也不光彩，所以，他没少给他老爹脸色看。

　　而他老爹也看不起他这种什么都不懂还总是自以为是的穷酸书生，是以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僵，最后直接分道扬镳了。

　　他带了雪来到了现在所住的这个地方，单独生活，拮据得要死。而他的父亲则在杭州城里另外一个地方经营一家布行，每天花天酒地。

　　两个人，谁也不管谁。

　　之前的李青心很大，总想着通过科举考试一夜成名、然后辅助皇帝治理天下，因此他读书时下的功夫很多，也很努力，不过几次科考却都失败了。

　　不久前，他经营丝绸的父亲在去扬州买货回来的途中，价值千两的货被抢了，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的帐。

　　回到家里之后，他父亲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世了。

　　商铺里的东西很快被那些伙计什么的一抢而空，人也没了踪影。

　　李青虽然和他父亲闹得很僵，但出了这种事，他却还是不得不管，父债子偿嘛，这是天经地义的，再了，两个人只是看不顺眼而已，但在内心深处，总还是血脉相连的。

　　所以现在，李青至少欠了五百两银子——他父亲只有五百两本金，剩余的那些，是借的。

　　预定的还款日子就要到了，只有十天了，可是他这里却一文钱也没有。

　　除了这笔巨款，他还欠了许多人许多钱，谈不上数额巨大，但也够他头疼一阵子的。

　　本来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也很简单，他父亲还留了一个地理位置十分不错的庭院，价值千两左右，要是能把他卖了，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接盘。

　　显然，这中间有些古怪，很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

　　汪——汪——汪——

　　宁静的庭院里，慵懒的时光中，趴在地上伸长着舌头打盹的大黑狗忽然一下站起，朝着外面一顿乱吠。

　　咚、咚、咚

　　很快，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雪儿，去看看谁来了。”躺在藤椅上的李青缓缓睁开了眼睛，用慵懒的嗓音道。

　　雪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匆匆站起，去开了门。

　　“怎么又是你？”

　　雪恼火的声音在宁静的午后响了起来，她想直接关门把人挡在外面，不过她还是先回头看了一眼李青，就这么一刹，门外的那人一猫腰，从雪的手臂下钻了进来。

　　“李兄。”

　　那家伙朝李青打了一个招呼，笑眯眯的。

　　这个家伙叫顾红云，与李青也算是同窗，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科考，当然，都没能成功。

　　他的父亲也是商人，与李青的父亲做一样的生意，甚至还经常合作。算起来，两家人还是世交。

　　李青所欠的那五百两银子，就是他们家族的。

　　他，这是要账来了。

　　他其实昨天就来了，虽然没有直接逼债，但话里话外都是赶紧还钱的意思，时不时的，还有隐隐的威胁，当然，都是文绉绉的。

　　“李兄，今天可是七月初二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顾红云很是自来熟的拉了一把椅子在李青对面坐下，不过因为李青家里的椅子都是又破又旧，他有些嫌隙，用手帕擦了好几遍，这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