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玻璃剧场
死诘 | 作者:中弹赤豆棒冰 | 更新时间:2022-05-16 00: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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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忘记当初是怎样走进那间房间,依稀记得是个傍晚,当时的阳光绵软无力,它费劲地绕过光秃的银杏树枝,挤过双层玻璃的缝隙,终于努力地落在人们的身上,黑黢黢的屋里登时刻出一个镶着淡黄色边框的剪影。
我轻轻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摸了下口袋里那张皱巴的纸张,深吸了口气后,畏畏缩缩地把脑袋探进微微开启的门缝里,小声问道:“呃,请问……这里是大玻璃剧场吗?”
屋里的倏然安静了下来,人影似乎转了一下脑袋,我甚至可以听到“刷”的一声,但那只面孔仍旧被昏暗碾压着糊成一团看不清楚。我似乎觉得这个屋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5秒或者1分钟?心中逐渐焦灼起来,只觉得脸颊犹如被熨了一般发烫起来,像是被走走廊上斜斜射来的灯光灼烫了似的,我不自觉地举起右手挡在脸旁。
“阿玖,我们是不够钱交电费了?”一把声音直愣愣从后脑勺撞来,还没来得及等我回过头去,身体已随着手臂,手臂随着手掌,手掌随着握住的门把手,门随着另一只手掌“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洞洞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歪站着一个姑娘,她浑身上下多一分累赘少一分乏味,什么都恰到好处。门外的灯光大喇喇地照着她,心动似的聚成了一个光圈。
“省着点倒是不好了?”这个名叫阿玖的姑娘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说道,不耐烦的眼神似乎看着我,又好像没在看。
夹在中间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抱……抱歉……我是……”,话刚从嘴里冒出又想起别人并没有问我什么,怎么就自顾自搭起话起来,结果就硬生生地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不说话了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觉得汗水急不可耐地从掌心挤了出来。我尴尬地把手垂了下来,在颓丧的衣角上来回磨蹭着。
“你这个死姑娘,别吓坏人家。”身后人虽像嗔怪,但话里又带着笑意。
“别理她,来来来,跟我进来。”那人的一对手掌轻轻抵着我的后背,将我推进门去,阿玖则微微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两只细长的眼睛无所顾忌地打量着我。
“嗒”,阿玖按下了电灯开关,光线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瞬时撑满了整个空间,仿佛这间办公室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而是由这些细弱的光线开疆拓土而来。
我眯缝着眼睛,四周渐渐清晰。
只见一间大大的办公室横陈在我面前,脚边的地上高高低低堆着五颜六色的画片册子,墙边斜靠着张半旧不新的藤椅,藤椅的一侧扶手兴许是被靠久了,向一边倾斜着,有点随时随地请人进去坐一坐的意思。我的面前五、六张办公桌紧挨着,桌子上散着大大小小的纸张,几只想要活过来似的小玩偶,没笔盖的秃笔,沾着食物残渣的旋开的润唇膏,还有杯冒着最后一丝热气的咖啡……杂乱且直率,我倒是喜欢这里。
“怎么称呼?”这把声音又响起了,我回过神来。
面前的皮椅里坐着个细长的男人,两条细长的腿交叠着,褐色的亚麻裤微微向后缩,露出彩色的袜子和一小截白色的皮肤,他细细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叩着,细细的脖颈上顶着一个略显宽大的脑袋,脑袋的面孔上有着三颗痣,排列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这个细长的男人就像一支细长的胶头滴管。
“小姐,请问您怎么称呼?”他又重复道。
好吧,我又走神了。
阿玖把门重又推上,袅袅婷婷靠在藤椅里,玩世不恭地对我望着,还不忘拿起咖啡杯细细啜饮起来。
“我叫马唐,一匹马的马,唐朝的唐。”说完就又语塞,不知能再说些什么,我在心底对自己叹了一口气。
“让我猜猜,你的父亲姓马,你的母亲姓唐?”好心的胶头滴管先生笑着缓解空白带来的尴尬。
他猜对了一半,猜错了另一半。
我的父亲姓马,用动物作为一个人的姓氏其实是怪异的,不明白我的祖先为何会产生这样怪诞的念头。被冠以这个姓氏的人,若是不提起精神时时警惕,就会被自己的姓名沾染上动物的气息,如同我的父亲。
而我的母亲是谁?父亲说他记不起了。“不就是那个女人。”他常那么说。
可谁的母亲不是个女人呢?对母亲我一无所知。而从此我认定,父亲就是个马里马气的傻子。
而这个傻子的女儿,我,就像自己名字一样卑微。马唐、马唐……其中并无深深的期许,并无父母爱情的昭示,并无意想不到的深意。马唐,不过是最普通的杂草罢了,是起名字时,低头搜肠刮肚的父亲偶然看见了脚边一束踏歪的小草,牲畜的姓氏、一株植物和一个瘦小的婴儿,使他产生了平生唯一一次奇妙带有诗意的联想。随后,马唐就成为了我来到世界上最初、又最深刻的记号。
“那只是杂草的意思。”我笑笑。
胶头滴管先生歪了歪脑袋,想了些什么,随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一样,也笑了起来。
“你可以把它拿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翼说。
我抓着自己并不平整的口袋,又轻轻摸着袋沿,许久才从里面掏出了张皱巴巴的纸来。
“我是在信箱里看到了这则通知,录用通知。”我不自信地又将那张纸的内容默念了一遍。
是啊,一封纸质的录用启示,多怪异。就像现在,我抬起头来随意望向窗外,暮色中匆匆走过的任何一张面孔上都印着手机散发出的淡淡光晕,每个肩膀上都像顶着一盏晦暗的灯泡。他们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小小的方盒,就像方盒里有维系着他们生命的全部秘诀。
谁会蠢到拿一张纸作为文件,别说一张纸片,即便在大街上对着那些可爱的灯泡儿人们呼喊,都不会有一个人有力气抬起眼皮瞧上一瞧。
而我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中打开了公寓楼下锈迹斑斑的信箱,这张纸片又是怎样落在了我的脚面上,若不是我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又怎么会看到纸片上赫然写着:恭喜您被大玻璃剧场录用,请即日到……
是的,我被录用了。
被一家我从未投过简历,从未面试,从未耳闻的公司。
呵,大玻璃剧场,去去又何妨,对我这样一个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