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怨

　　精魂依草未嫁死，姑媱菟丘晨雨滋。

　　 神洲甘棠浩然湖旁的小渔村，张雨辰死而复生。

　　 轮回之后，张雨辰一身武功尽失。

　　 剑法修复起来相对容易，只是残留的脑毒依旧困扰着张雨辰，那唯一能克制脑毒的七彩晶石也不知所踪。

　　 无奈，张雨辰只能悻悻回到上辈子拜师学艺的浩然湖。

　　 浩然湖畔，芦苇荡连绵起伏，正是张雨辰跟随烟波钓徒习得七醉剑法的地方。

　　 一年多前，张雨辰坠入无间世界，流落到浩然湖附近，机缘巧合遇到一个临湖垂钓的老叟。

　　 “老先生，你直钩无饵，可有鱼儿上钩？”

　　 “钓鱼之乐，在于钓，而不在鱼。人生之乐，在于途，而不在果。”

　　 鱼筐里空无一物，老叟依然钓得兴致勃勃。

　　 张雨辰心生奇怪，在一旁默然观赏，看看这老叟究竟能钓得几条鱼。

　　 “小伙子，陪我喝两壶清酒吧。”

　　 或是钓的久了，老叟也觉得有些无趣，看了眼张雨辰，指了指一旁的酒壶。

　　 “小伙子，我看你剑道上有些天分，教你几招剑法防身罢。”

　　 看张雨辰天资聪颖又心地单纯，老叟借着酒意，传授了七醉剑法。

　　 从后，张雨辰每天来浩然湖找老叟学剑。

　　 七醉剑法尽数相授，老叟掏出一块奇特石头，感慨说道：

　　 “你中有尸神丹，天下无药可解，不过我这有颗七彩晶石，至少可以克制脑毒蔓延。

　　 叹了口气，老叟接着说道：

　　 “雨辰，你在剑道天资过人，也算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只可惜受制于脑毒之害，不能练我那浩然正气，不然不出十年便能修到超凡境。

　　 即便是练了浩然正气，也只能用来封住脑脉制住脑毒，若是强用剑气，百害而无一益。”

　　 “师傅，没有剑气，我不是相当于半废之人？”

　　 听到老叟说自己天资牛逼，张雨辰竟是有些得意，但听了烟波钓徒后边所说，却是一盆冷水泼到了心上。

　　 毕竟无论多么花里胡哨的招式，在剑气面前都不值一提。

　　 看张雨辰有些沮丧，老叟大笑说道：

　　 “剑气虽然无形，但气终究是有用完的时候。剑招虽然力短，但只要近身便能教剑气无半点用处。”

　　 这番说法，虽是有些安慰之意，但也让张雨辰略有所悟。

　　 把七彩晶石递给张雨辰，老叟再三叮嘱：

　　 “日后行走江湖，万不可说是我的徒弟。尤其碰到神女教，更是要多加提防，不要显露七醉剑法的一招半式，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张雨辰把话记下，但心中却是有些疑惑：

　　 “师傅，为何要躲着神女教，你和这神女教莫非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郎情妾意初有时，形影不离反成牢。”

　　 烟波钓徒说的含含糊糊，张雨辰不明所以，但也没再追问缘由，只是问道：

　　 “若此后徒弟再找师父，是不是还来这浩然湖畔？”

　　 “烟波钓徒在何处，浩然湖上洞仙坞。”

　　 烟波钓徒收杆踏湖而去，转眼消失在浩渺烟波之中。

　　 渔隐山湖间，飘然雾霭中，这等逼格，果真是世外高人的专属风范。

　　 而张雨辰这才知道，师傅竟是九洲不知名的绝世高手。

　　 此次死而复生，张雨辰忍不住念起师傅，再次来到浩然湖，但兜了两天两夜也未找得洞仙坞。

　　 找渔民借了艘小船，张雨辰在辽阔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漂泊起来。

　　 浩然湖，这烟波钓徒钟爱的渔隐之地，不但有“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韵味，更似人间瑶池，让人流连忘返。

　　 寒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情深绿水，但却吹不散湖上的似愁浓雾。

　　 不知这湖中，藏的是谁的情，飘的又是谁的愁。

　　 小舟轻楫，恍然如梦，吱吱作响的木船，竟带着张雨辰在雾霭深处漂到了一座小岛上。

　　 这岛不过方圆数十丈大小，上了岛去，一个矮小石碓，石碓中有一石洞。

　　 洞上青石，刻着“洞仙坞”三字。

　　 原来这便是洞仙坞，张雨辰连忙喊了好几声师傅，却是无人应答。

　　 顺着洞内阶梯往下走去，百步之后到了湖底之下的石阶尽头。

　　 尽头处，是一硕大洞穴。

　　 洞穴里空空荡荡，铺着几张破烂草席，还有些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看起来久无人居。

　　 见到师父曾经居住过的痕迹，张雨辰心中无限感慨。

　　 一年之前还是精神矍铄的钓鱼老叟，一年之后便已物是人非。

　　 这一幕，像极了那孙悟空梦回方寸山。

　　 微风贯入，火影摇曳，洞中石壁上几排大字若隐若现。

　　 离近一看，是一首刻在石壁上的词作：

　　 《鹧鸪天·烟波钓徒》

　　 轻抚君舟掩容妆，醉舞长袖思绪扬。年年湖中钓菖蒲，日日山上沐霞光。

　　 情深处，思断肠。此行别去泪两行。一湖一山藏爱恨，天高海阔伴君翔。

　　 这词作，内容和字迹看来都是女性所作，但字刻深达数寸，又似是修为高深之人所为。

　　 可惜张雨辰语文学的不好，这词也看不太明白，琢磨来琢磨去只看出这是首闺怨之词。

　　 应是一个痴情女子，特意写给张雨辰那孑然一身的师父烟波钓徒。

　　 至于作者究竟是谁，不得而知，毕竟连个落款也没留下。

　　 估计是这女的害羞，怕这词被烟波钓徒之外的人看到后耻笑，故意掩去自己姓名。

　　 这人呐，专注于事或倾心于人时，都生怕别人知道，多数是因为接不住失败之后世人抛来的无情嘲弄。

　　 看洞里再无他物，张雨辰坐在草席上，瞅见旁边一个石头雕成的酒杯。

　　 “既然来了，陪师父喝上两杯也好。”

　　 张雨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便掏出自己的随身酒壶倒了一满杯进去。

　　 这一杯酒倒下，清酒在石杯中慢慢渗到地上，顺着石杯底部蔓延开去。

　　 嗯？这酒杯似乎另有玄机。

　　 张雨辰又倒了酒进去，竟发现酒水覆盖之处显出一个个绿色线条。

　　 仔细看去，这些线条正是烟波钓徒的自创绝学，《浩然正气》：

　　 “如夕吐虹，是为浩然；何为正气，极阴极阳。浩然正气，至大至刚；御剑而出，长虹贯日。”

　　 再往下看，除了浩然正气，竟还有烟波钓徒阅览道家百籍之后，集众家之长创下的修真法门《玄真经》。

　　 这《玄真经》共有三卷，但此处却只刻了《碧虚》、《涛灵》两卷。

　　 可惜《玄真经》着实太长，文字又很是晦涩，张雨辰一时半会也领悟不透，便先练起这浩然正气来。

　　 刚练了两下，一人走进洞仙坞来。

　　 以为是师父回来，张雨辰忙喊了一声，但走近一看却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

　　 这女子衣着打扮，和夏侯瑶姬有些相似，活生生一个中年版的夏侯瑶姬。

　　 张雨辰喊自己师父，女子也是愣了一下，语气颇有些严厉地回问道：

　　 “你是钓徒的徒弟？”

　　 张雨辰正要称是，却想起师父的教诲，这“正是”二字只说了个“正”便被强行揶了回去。

　　 虽是没说全，这女子心里也已是明白了几分，一挥手便使出“行云暮雨”。

　　 只觉得耳中无数铃铛作响，便直接把脑毒加持的张雨辰响晕了过去。

　　 张雨辰运气着实不好，女子正是神女教的掌门、夏侯瑶姬的师姐夏侯神女。

　　 说起来，夏侯神女和张雨辰的师父烟波钓徒倒是渊源极深，这其间的爱恨情仇虽然张雨辰不清楚，但倒是值得给各位看客说上一说。

　　 数十年前，夏侯神女还是个容貌极美的富家千金，而烟波钓徒则是个嗜酒如命的浪荡剑客。

　　 有一日，夏侯神女带着家丁出来游玩，路过浩然湖时竟不幸遇到山匪打劫。

　　 见神女貌美，山匪将护院家丁尽数杀掉，眼看要被贼寇掳到山上去做压寨夫人，却遇上了偶然路过此处的烟波钓徒。

　　 烟波钓徒何等人物，只是一招“天仙狂醉”，便轻松吓退了一众山匪。

　　 故事有些俗套，夏侯神女自幼见惯了纨绔子弟，碰上这容貌俊朗的侠客，便是情难自持。

　　 回到家后，神女不惜忤逆父母，独身一人跑来这浩然湖找那少年侠客。

　　 一连在浩然湖畔找了几个月，才得以再次见到泛舟垂钓的烟波钓徒。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归隐江湖，有美女作伴也是一件幸事，烟波钓徒终是抵挡不住神女浓烈的爱慕之意，将其娶为了没过门的妻子。

　　 而后，烟波钓徒又把自己苦心钻研创下的《玄真经》中《鸑鷟》一卷授予了神女。

　　 其实当初烟波钓徒创下这《鸑鷟》一卷时，就发现这卷虽是威力巨大，但却过于阴柔。

　　 这阴气过重的修真法门并不适合男性修炼，便让神女尽数学了去。

　　 这对少男少女，在浩然湖提前过起了隐居生活，初时倒也是恩恩爱爱，但时间一长夫妻矛盾日渐暴露。

　　 神女本就是甘棠城里的大户出身，自小便是刁蛮任性，虽在烟波钓徒这努力收着性子，却还是时常做作一二，让烟波钓徒倍感拘束。

　　 而自幼锦衣玉食的夏侯神女，更是住不惯这湖中陋洞。

　　 但烟波钓徒却喜欢偏安在这破洞之中，更是让神女日生埋怨。

　　 烟波钓徒是个喜好渔隐于山湖间的浪子，久而久之也受不住这压抑的夫妻生活。

　　 对神女逐渐厌烦，烟波钓徒便常常以游山玩水为名离家出走。

　　 那洞中词作，便是当初烟波钓徒外出游历，神女写下的闺怨之词。

　　 不是不爱，只是烦，以离家出走的方式逃避。

　　 每每一去，烟波钓徒便是纵情山水三五个月，回来后又潜心钻研道家经典，夫妻生活有名无实。

　　 时间久了，神女终于受不的烟波钓徒的冷眼相待，一气之下跑上神女山，赶走了山上匪众，自己做起了山寨女王。

　　 再往后，神女广收女徒，创下神女教。

　　 夏侯神女眼里，烟波钓徒虽是没有移情别恋，但对自己却是始乱终弃。

　　 由爱生恨，神女时常独自一人在崖边顾湖自怜。

　　 果真是爱也深、恨亦浓。

　　 一年前，烟波钓徒外出之后再未归来，湖畔再不见钓叟身影，神女臆想前夫一定是在外另有新欢，愈加憎恨烟波钓徒。

　　 说来也不无道理，哪个妙龄少女真正愿意跟着一个武功独步天下的男人天天苟活在那阴暗潮湿的小洞，又有哪个血气汉子受得了女人整天对着自己钟情之事絮絮叨叨。

　　 这夏侯神女可怜，烟波钓徒亦可怜。

　　 即便是绝世高手，也会因为生活观念和性格不相容而产生家庭矛盾。

　　 三观一致，对于爱情来说是何等重要。

　　 故事讲完，张雨辰也醒了过来。

　　 放眼看去，竟是被关在了神女山上。

　　 说回来，张雨辰是神女山当前唯一的男性。

　　 可惜他没有三藏法师那般好运，此刻正被锁在神女教监牢之中，可不是在女王的寝宫之内。

　　 “你师傅在哪？”

　　 牢房之外，夏侯神女冷声问道。

　　 张雨辰挠挠头，无奈答道：

　　 “我哪知道，我也是来找师傅的。”

　　 自己这前夫宁可收徒弟传授绝技，却都不愿来这山上看自己一眼，神女恨得咬牙切齿。

　　 “那无情的东西，就不该有徒弟。”

　　 这意思，看来是要处死张雨辰。

　　 “你这更年期的老妖婆，也难怪我师傅不爱理你。”

　　 张雨辰脸色淡然，随口骂道。

　　 要说萧然不会哄女人，这张雨辰更是不会，喊上一口师娘，再编几句烟波钓徒对神女仍念念不忘，这事不就结了。

　　 非得一句更年期骂出去，惹得神女暴怒。

　　 一旁神女那年轻的堂妹兼师妹夏侯瑶姬，却是好奇姐姐为什么对烟波钓徒那么大的恨意。

　　 或是想从张雨辰嘴里了解些前姐夫的事，瑶姬在晚上偷偷进了监牢。

　　 可惜张雨辰对师父和神女的恩怨也不甚了解，除了通过洞中词作分析两人曾是夫妻关系外，再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不过有意思的是，张雨辰由于师从烟波钓徒又身患脑毒，竟是对女性提不起多大兴致。

　　 即便是面对貌若天仙的夏侯瑶姬，张雨辰也竟是头都懒得抬一下。

　　 牢里少年虽是外形邋遢，但细看容貌竟是相当俊美，又见少年坦荡君子竟对眼前的美少女不为所动，瑶姬反倒新生怜意。

　　 “你快走吧，不走的话怕是活不到明天。”

　　 打开门锁，瑶姬放走了张雨辰。

　　 女人呐，你越是视为掌上雨露供起来，越是被看不起，反而像张雨辰这般爱理不睬，倒更容易引得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不过张雨辰也是确实是对女性缺乏兴趣，换做别人早已是被迷地神魂颠倒，这货却只是随口说了声谢谢便告辞离去。

　　 临走，张雨辰还不忘带走自己那爱不释手的《封神演义》。

　　 下了神女山，也不知道脑子抽的哪根筋，张雨辰竟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那洞仙坞，练起七醉剑法和浩然正气来。

　　 毕竟只是失了武功，对于剑法的理解还留在脑中，练了没几天，张雨辰便将七醉剑法练熟。

　　 这天，张雨辰出岛寻些吃的，恰巧碰上几个下山买菜的神女教弟子，突然听到：

　　 “瑶姬姐姐真是可怜，现在被教主关在牢里，说是要关三年呢。”

　　 卧槽？

　　 张雨辰心中一惊，想不到他这一跑不要紧，竟连累别人蹲了大牢。

　　 这说什么也使不得，张雨辰转身便直奔神女山而去。

　　 到了山上，张雨辰被一名女弟子拦下，竟是苏昭仪。

　　 “这女的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虽说这苏昭仪和方婕妤相貌雷同，但可惜天色昏暗且苏昭仪又带着面纱，张雨辰却是没认出来。

　　 情急之下，张雨辰拔出剑来，两三招刺伤了苏昭仪，随后闯进神女教大坛。

　　 大坛子上，夏侯神女缓步走出，看到张雨辰上山送死，面色微微吃惊。

　　 “你这狂徒还真不怕死？”

　　 神女二话不说，甩出袖中七彩云绫打向张雨辰。

　　 自忖手执长剑，张雨辰觉得这七彩云绫说来说去不过是块长布而已，竟随意砍去。

　　 却不料，长剑碰到七彩云绫，竟直接被卷飞了出去。

　　 没了剑，张雨辰基本就是废物一个，赶忙跳过去捡起长剑。

　　 大敌当前，张雨辰也顾不得脑毒，直接使出新练的浩然正气。

　　 只见坛上剑气横飞，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可惜这货只练了两天浩然正气，剑气终究是力道不足。

　　 长袖轻舞，神女轻松化解。

　　 “这？浩然正气？”

　　 挡下剑气，神女神情呆滞，若有所思。

　　 看到前夫最为得意的七醉剑法和浩然正气，神女陡生出睹物思人的情绪。

　　 “这家伙也有脑毒？”

　　 看神女这中年妇女暗自伤神，张雨辰不愿趁人之危，也停下手来。

　　 过了好一会，神女才缓过神来，眼中尽是蔑视之意，傲然说道：

　　 “你只学了烟波钓徒的一点皮毛，怎么敢来我神女山上放肆？”

　　 你打就打呗，在这装什么装？

　　 张雨辰双眼一撇，挺胸说道：

　　 “打不过就打不过，总不能让别人替我去吃那牢饭。

　　 再说，你好歹也算是我半个师娘，徒弟打不过师娘，有什么好丢人的。”

　　 张雨辰可终于是无意中开了窍，这一声师娘喊的极妙，让神女登时心软。

　　 看着眼前这放荡不羁的少年，恍惚间神女又看到了烟波钓徒傲然不羁的身影。

　　 恰在此时，坛中闪出一个身影，正是偷放了张雨辰的夏侯瑶姬。

　　 瑶姬的出现使得张雨辰有些懵，挠头问道：

　　 “咦？你不是被这大姐关到牢里了么？早知道你没事，我还来神女山上干甚。”

　　 瑶姬眨眨眼，嬉笑说道：

　　 “那你可不能不来，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你不来看看我怎么能成？”

　　 说完，瑶姬又撒娇一般地对神女说道：

　　 “姐姐，不是说好了这小子要是回来，这事就这么算了嘛。”

　　 神女怅然若失地点点头，瑶姬赶忙对着张雨辰喊道：

　　 “我姐姐说把我顶罪受罚的消息放出去，要是你有良心，敢在三日之内回这山上，便就此作罢。

　　 要是你三日之内不回来，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姐姐也要杀了你。

　　 你赶紧走吧，万一我姐姐后悔，你可就走不掉了。”

　　 这俩人敢情在这逗我玩呢？

　　 明白其中原委，张雨辰看神女脸上表情复杂，也怕这更年期的中年妇女情绪多变，赶忙给夏侯瑶姬道了声谢谢，便下了山去。

　　 看持剑少年渐渐远去，神女面露些许狠意，对瑶姬厉声说道：

　　 “这小子和你姐夫一个德兴，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我这做姐姐的可要对你严加管教了。”

　　 瑶姬听了笑容尽消，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不情愿地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回了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