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那天林月容来找沈清的时候，真是把沈清吓了一大跳。

　　 沈清当时是在自家的建房工地上干活，把拖拉机运回的红砖卸下车。

　　 家里的房屋正式动工，石匠师傅们开始打造地基。主要建筑材料都在陆续运送到工地上来，木料啊、钢筋啊、石灰啊，当然还有红砖。

　　 工程是承包给建筑工程队的，因此并不需要自家人亲自干活，不过沈清有时候闲得慌，也去工地劳动劳动，当作锻炼身体。

　　 自从林月容走后，他孤孤单单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确实太闲了，闲得身上的肉都要馊掉发霉。

　　 越闲心里就越爱想事，撇不开的总想着林月容。想着每天都见不到她，想着自己要失去她了，想着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留住她……千千万万的想法。想得脑袋着了火，想得脑袋结了冰，想得脑袋穿了孔……。却还是每天太阳升起又落下，黑夜走了白昼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每天这样子太痛苦了，比生任何疾病都痛苦，可这又不是“病”，没听说医院有“相思病”专科，去找医生，医生都不会搭理他。

　　 他希望自己不要去想林月容，想碎了心想断了肠，一点用处都没有，林月容那里没一点感觉，她根本感受不到沈清想她想得那么惨。她一样的吃饭睡觉，毫无影响。

　　 林月容那里如果有一丝丝的感觉，沈清就是想她想到自己变成灰，也算无怨无悔。

　　 可是，不去想她又做不到。他就是拿石块压住脑袋，拿绳子捆住脑袋，拿夹子夹住脑袋……，也别想阻止林月容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恣意妄为的飘来飘去。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可怕，真跟鬼魂一样，一旦钻进你的身体里面去，用枪打都打不出来。

　　 他只好跑到尘灰飞扬的工地上去，埋头干点粗活，让身体的劳累来分散思想的压力。

　　 他正把自己累得象狗一样喘气的时候，有个工匠师傅叫他：“沈清，快去，有个美女在找你。”

　　 沈清扭头一看，林月容正远远走过来。还冲他喊着：“沈清，过来，有事找你。”

　　 沈清心里先是见到心上人的狂喜，接着就是无比的惊讶，想不到她会找到这里来。她竟然不怕遇见沈学良，也不怕被她母亲发现了。

　　 沈清立即迎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吧，我们今天去看莫莉。”她直接了当说。

　　 “就现在？”沈清感觉太突然。

　　 “是的，就现在，快走啊。”

　　 “那，好吧。”这是不可能拒绝的，天塌下来都不能犹豫。

　　 沈清于是匆匆洗了手，就跟着林月容去往车站。

　　 两人到了汽车站，上了一辆小客车。两人坐在一起，谁知林月容一到汽车上，态度又有了变化。

　　 沈清想跟她说话，她总是显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答非所问，不上路。都搞不清她是故意的，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你到我家里来找我，黄阿姨知道吗？”沈清问。

　　 林月容看看车头说：“怎么还不发车？司机在干吗？”

　　 “你妈不阻拦我们见面了吗？”

　　 “我跟我妈说了，要去看莫莉，带你一起去。”

　　 “哦。你送我那个文件夹很好用，写的字都漂亮多了。”

　　 “瞎说。”林月容扭头望向车窗外面。

　　 “真的。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无聊，没有你，日子真的好难过。”沈清开始抒情了。

　　 “莫莉上班那个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啊，没去过。”沈清说：“哎，我这几天，又翻出你从前写给我的信，重新阅读一遍……。”

　　 “沈清，我有点困，你别说话了，我休息一下。”林月容就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真是扫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她聊点心事，她竟然说她要睡觉。但是，总不能强迫她说话。沈清只好说：“那你好好休息吧。”

　　 林月容就那么闭上眼睛，歪着脑袋，打起瞌睡。她那颗美丽的脑袋就随着汽车颠簸，轻轻摇晃着。

　　 沈清只好闷闷的，也仰靠到椅背上，呆呆的望着汽车顶壁。

　　 一个多小时以后，汽车才到达目的地，莫莉工作的小镇。林月容一直到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才醒过来。

　　 两个人下车的时候，莫莉已经在路口等着了。这表明，林月容早就跟莫莉通过消息，两个人事先约好了的。

　　 林月容走在前面，先上去跟莫莉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扶住莫莉肩膀站到她身后，等着后边的沈清跟莫莉打招呼。

　　 沈清迎上去，还没开口，莫莉先说话：“沈清，来看我，给我买什么礼物了？”

　　 沈清哪有买什么礼物，他囊中空空，连车票都是林月容买的。可他把莫莉的话当了真，觉得道理上讲，第一次登门做客，买点礼物理所当然，自己两手空空，真的很失礼。他难堪不已，满脸通红：“这次没买，下次补上行吗？”

　　 他那认真的样子逗得莫莉笑痛肚子，指着沈清对林月容说：“你看他，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羞答答的滑稽。”

　　 “你还好吗，工作好玩吗？”沈清只好岔开话题。

　　 “工作还好玩？哪有好玩的工作？等你工作你就知道了。”

　　 “你上班的地点在哪儿，可以去看看吗？”

　　 “就在市场里，没什么好看的，里面乱哄哄的。”

　　 正说着，一个中年女人挑着担子打他们旁边经过，跟莫莉打个招呼：“小莫，来朋友了。”

　　 “是啊，中学同学。”莫莉热情回应。

　　 在那儿站了不到五分钟，就有三四个路人，跟莫莉那样子打招呼。这表明，莫莉很有人缘，招人喜欢。也证明了她待人接物的魅力。

　　 林月容看他们站在路边聊着天没完没了，不耐烦了。催着说：“回屋里去吧，站路边干吗？吃灰啊。”

　　 莫莉这才说：“好，去屋里，去屋里。”

　　 林月容跟莫莉手挽着手，一对情人似的走前面，沈清则跟在她们后边。

　　 沈清看着莫莉的背影，心中忽翻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对沈清来说，莫莉永远是那样的动人心魄，这种感觉却始终不能表露出来，必须深深的藏进心底里去。

　　 莫莉现在也是十八岁的女孩子，不过她的个子没怎么长高，只是脸上脱去了稚气，更添了青春成熟的美丽。那种“美丽”就象本来已经美伦美奂的黑白照片，再加上一层绚丽夺目的彩色。

　　 她比从前更会打扮一些。她的服饰并不华贵，她穿不起高档衣料。但她在头发、衣着方面，总是会搞些小聪明、玩些小花样，更加充分的体现着她最精致的美。

　　 她有着超越一般女人的审美素质，知道怎样去表现一个女人最光辉的一面，女人的气质美。这种“气质美”，单凭高档的衣料是徒劳的；这种“气质美”，即使被裹在粗糙的麻布里，也一样的熠熠生辉。

　　 他们来到了莫莉的单人宿舍。宿舍并不大，只二十多平米。陈设也很简陋，就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方桌，几条板凳而已。不过，屋里很干净，打扫得一尘不染，物品摆放都齐齐整整。屋里似乎洒过香水，有一种幽幽的芬芳。或许并未洒过什么，就是莫莉身上本来的芬香。

　　 莫莉打来清水，先让沈清和林月容洗把脸，天热车上闷，他们一头都是汗。洗过脸，三个人一起去市场买菜，准备做饭。买菜的时候，莫莉又邀上了两个单位同事，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莫莉到哪儿，身边总会有一群同龄的小伙伴。

　　 他们把食材拿到单位食堂，借用单位的炊具，自己动手做起饭菜。那个热闹劲头就不用说了，厨房里那只大炒锅都差点被他们的笑闹声给掀翻。莫莉妙语频出，越发爱说笑了。

　　 “沈清，你菜都没洗干净，一会儿吃饭，罚你到桌子底下去吃。”莫莉开沈清的玩笑说。

　　 “我没洗干净？莫莉，你眼神这么差，吃饭是不是拿鼻子闻？”沈清也回敬她。

　　 桌子底下吃的、拿鼻子闻的，都是什么？是狗啊。

　　 吃饭放在莫莉的宿舍，还没开席，又进来两个人，是两个男人。两个都长相英俊，一个年龄跟莫莉他们相仿，另一个略大一些，约三十一二岁的样子。莫莉介绍，年轻些的人叫杨军，就在本镇粮店工作；年长些的叫曹建，是工商所的一名干部，莫莉的顶头上司。

　　 曹建穿着上下笔挺，一丝不苟，裤子熨条都工工整整，头发和皮鞋都打了油膏，脸刮得亮亮晶晶；杨军的穿着就随意一些，短袖衬衣也不扣，就在腹部上打个结，一条宽松短裤，露出他多毛的小腿，脚下趿一双人字拖鞋。

　　 不用别人点明，沈清就看出来，这两位男子都是莫莉的追求者。只是各方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莫莉特意邀请他们吃饭，显然平时得到他们很多照顾。那两人虽是“情敌”，表面上倒也显得很“和平”。

　　 宴席间依然延续着做饭时那种欢闹，开着年轻人之间爱开的玩笑，吵闹的声音，简直把天花板上吊着的白炽灯都要震落下来。

　　 唯独沈清格格不入，竟显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起来。原因很简单，他发现，林月容一直不太理睬他。从下车以后，就没和沈清说过一句话。

　　 林月容很明显的，在极力回避着沈清。沈清走到左边，她就马上跑去右边；沈清来到右边，她又立即跑去左边。他们之间出现了“异性相斥”的反物理效应。

　　 沈清对她这种疏离的态度，惴惴不安、坐立不宁。他本来希望开席吃饭的时候，跟林月容坐在一起，然后跟她好好说一说话。不料林月容故意躲开他，坐到对面莫莉身边去。

　　 为此，他愁肠百结、烦恼不已。大家都在说笑，他无心参与，都没听清大家在争论什么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