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不用强权也有效？

　　石堡大厅里，就只留下了宋石和科伦斯两人。

　　万事开头难。没做之前，人民有疑虑，政府这边也没有经验。但只要打好基础，有了第一次成功，接下来什么都好办了。宋石对星火计划极为重视，投入那么多精力，砸了那么多钱，第一次试点不能有失。

　　宋石又强调了一遍整个计划的重要性，然后道：“科伦斯，还有一件事情，你务必要时刻注意。石鹿农场采用的是农业企业化经营模式，一定要注意公产和私产之前的界限！”

　　宋石仔细解释了一下“农业企业化经营”的概念。这不是松散的自耕农互助社，但也不是集体农庄，不会搞土地公有之类的事情。

　　村民现在拥有的东西，包括他们的土地、农具、粮食，改革以后仍然还是他们的。也许为了方便管理，增加劳动效率，会以入股的方式纳入农场中，但要明文入账，按期分红。绝不能以损失人民的私产，作为改革的基础。

　　建立农场之后，科伦斯带领的星火计划工作组，主要任务是创造新的产业，开发一切村民们现在无法开发的资源。

　　比如那些长满草的荒地，可以开垦成良田，也可以圈起来搞养殖。

　　现在村民一年种植两季小麦。可以想办法更充分地利用作物生产时间，增加土地使用效率。比如一年里，种植一季小麦和两季蔬菜。

　　矮山可以栽种果树，也可以改成梯田。

　　溪流可以引水进入人工池塘，养殖鱼类的同时，也能蓄水灌溉农作物。

　　另外蒸汽机也很重要。蒸汽机带来远超人力的机械动力，给予了石鹿农场就地深加工农产品的能力。

　　人手可以从小镇招募。最近蛮人自治城正在重建那支被歼灭的军团，对底层的压榨越发残酷，很多做苦工的蛮人无法忍受，偷逃来到了瑞文郡，希望获得更好的生活。

　　有了这些人手，加上政府大量资金投入，宋石觉得，很快就能打造出一个人人侧目的样板试点。

　　到时候，石鹿农场会完全变个样子。出产大量粮食、蔬菜和水果，羊猪鱼鸡也稳定出栏，创造大量财富。

　　这些新增加的产业，全部是农场的财产，不可以被任何个人私吞。

　　所以宋石反复提醒科伦斯，要注意教育，时刻提醒人们注意公私之间的界限，并建立完善的管理制度。村民将成为农场的雇员，用劳动力换取报酬，再用这些报酬换取生活物资。全社会都能在这样的协作和交换中收益，产生进步。

　　科伦斯点头答应了，又问了一个他极为困惑的问题：“领导，这个试点农场，所有权到底是谁的？是村民的，还是您的？”

　　操作层面的事情还好办，但科伦斯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个问题。不知道所有权是谁的，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更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听他的？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宋石拥有了农场的所有权，才能任命人事安排。

　　比如科伦斯以前运营商队时，大商会高层给了他授权。一旦贸易路上，有人逃跑或怠工，他可以用鞭打去惩罚。发现劫匪的内应后，掌握证据即可直接吊死在路边。他甚至可以根据商队成员的表现，克扣任何一个人的酬劳。

　　正是因为有了商会高层授予的权力，他说话才好使。帮工、护卫，才会听他的。

　　而商会高层能够任命他，是因为那些人拥有着商队和贸易的所有权。

　　但这石鹿农场就让人弄不懂了，或者说，整个瑞文郡都有些令人弄不懂。

　　按着常理，一个领主拥有整块领地的所有权。领主想搞什么改革，根本不需要把人民客客气气地请过来，又包吃又包住，还费尽口舌地给人解释半天。领主直接派兵进驻就行，然后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瑞文郡却就是不一样。宋石鼓励人们拥有私产，人们的产业，政府碰都不会碰一下。这次的石鹿农场也是一样，听宋石的意思，政府好像并不打算拥有农场的所有权。

　　因此科伦斯不可能用武力去威慑村民，也不能轻易地克扣村民的收入。

　　那么，他入驻石鹿农场以后，以什么身份去管理大家？大家为什么要听从他？

　　宋石闻言，不由得沉吟起来。他自己是想得很通透的，但解释出来就不容易了，得想一想怎么遣词造句。

　　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村支书”和“村官”模式，基层在法理上自治自决的同时，政府仍对基层保留一定程度的管控能力。

　　想了一会后，宋石首先解释产权问题：“石鹿农场属于乡村集体企业单位，所有权为所有石鹿村村民共有。”

　　集体企业和国有企业不一样。国有企业由全社会共有。集体企业为一部分人共有。

　　科伦斯弄懂集体企业的概念后，惊愕道：“既然石鹿农场的产权是村民的，那我凭什么去管他们？”

　　宋石道：“这么多人联合起来，虽然有共同的利益，但肯定也有理念和诉求的差别，因此需要有人站出来，站在大家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协调分歧，安排劳动，创造财富，分配利益。而你目前就扮演着的，就是这种领军者和裁判员的角色。”

　　这就是宋石的一贯理念。他的执政合法性，不来源于先驱者送给他的一张任命书，也不来源于人民保卫军。而是人民需要一个领导班子，解决他们的矛盾，创造更多的财富。

　　所以他没有去强令某个村落的乡老退位让贤，再命令当地村民无条件听从政府的领导。而是用说服的方式，使石鹿村站了出来，自愿接受改革。

　　宋石道：“你不要用以前运营商队的老办法，在石鹿农场的时候，得更加耐心才行。多做思想工作，把村民的力量协调到一起去，众志成城地搞建设。”

　　科伦斯走南闯北几十年，足迹踏遍整个帝国南境，甚至去过几次帝皇直辖领。去了那么多地方，却从未见过这种模式，不由很是怀疑。

　　不用强权压制，居然做思想工作？有什么用啊！

　　懒惰是人的本性之一！农场即使失败了，村民也能得到赔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逼迫他们，威胁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出力的。

　　科伦斯张张嘴，想说给他一队士兵，他保证很快就能给出漂亮的结果。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宋石道：“你放心，只要你认认真真地按着我的要求做了，即使出现什么意外，我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还有，明天我们再和其他部委单位开个会，协调一下各方面可以提供给星火计划的援助。”

　　事已至此，科伦斯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可不可行放在一旁，多少先试一试。

　　……

　　科伦斯带着星火计划工作组进驻了石鹿村，开始按着宋石的计划，进行农场化改造。

　　采购的东西正在慢慢地送过来。工作组利用等待的时间，到处摸情况，和每个村民谈心，弄清楚各人擅长什么，现在遇到了什么问题，对试点有什么疑虑。

　　然后就是开协调会，开各种各样的会议，早中晚三遍地开。多得村民们都有些受不了，觉得科伦斯实在太官僚了。

　　科伦斯更加无语，又不是他想开这么多会的，这都是宋石的要求。以他来看，直接下命令就可以了，干嘛多花费那么多力气？

　　但效果确实在渐渐显现。村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多少有一些心得。通过无数次的会议，这些生活中的智慧被发掘出来，让整个计划更加具有可行性。

　　一次次的会议，也明确了组织性。石鹿农场分成了好几个小组，分别负责种植、养殖、畜牧、水利、开垦等事物。乡老班伯里被奉为农业顾问，但影响力仅限于种植的那一小组，等于被剥夺了权力。

　　会议还协调了村里内部矛盾。村民多少会有一些矛盾，这些矛盾，能解决的就现场解决，不能解决的，就制订个解决方案。以前的分歧尽量都放下，以后一心向前看。

　　科伦斯简直不敢相信，本来以为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会议，竟然这么有用！真的把村民们团结在了一起。

　　人们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得到什么以后，自然而然地认同了星火计划工作组的领导。即使科伦斯不能鞭打他们，也不能随意扣他们工资，但依然能指挥得动他们！

　　这太神奇了。以前只信服强权的科伦斯，第一次知道，原来领导说的“做思想工作”，还真的有奇效！

　　石鹿农场上下都统一了思想以后，各种工具也陆陆续续地运到了。石鹿农场的建设，正式开始了！

　　这是宋石第一次把控制力延伸到小镇之外。

　　之前的双拥工作，只延伸了政府的影响力，让各处村民们认识了新政府、新军队的新气象，并不改变任何实际的东西。而石鹿农场一旦成功，将彻底改变全郡农村的格局。

　　各个村落的乡老，都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心情复杂地等待着石鹿农场的成果。

　　他们一方面希望曾经的石鹿村、现在的石鹿农场，能和小镇一样，得到快速发展，这样大家都能跟着沾光。

　　另一方面，他们又意识到，一旦政府控制了乡村，他们的话语权就大大削弱了。

　　他们心里很矛盾，不知是应该希望石鹿农场成功，还是希望失败。

　　一些距离石鹿村比较近的村落，人们更是难以按捺心中的好奇。他们不断前去石鹿农场，看政府的各种建设。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