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节

　　相亲的事情一直不顺利，父亲和母亲越来越着急。每天都在数落、埋怨沈清。说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仙女，倒是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当事情成了一种压力，沈清不得不做出妥协，算了，恐龙也好，青蛙也好，生牛角也好，长胡子也好，只要是雌的，随便找个得了。自己只有这个命，人世间，又有多少事让人称心如意过呢？

　　 他想着，下次有人来说媒，看也不用去看了，只要对方愿意，直接同意。就不信这事定不下来。

　　 可是，无比诡异的事情又来了。

　　 他刚刚打定主意，要认真相一门亲事，有一个人突然跑来，又打乱了他的节奏。

　　 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莫莉。莫莉仿佛成了沈清感情世界里永远的不解“诅咒”，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从天而降。

　　 尽管那次旅游，两个人的感情闹了一点小波折，关系也变得疏远一些。但是他们的交往却从未中断过，一年中总有几天，莫莉还是会去拜访一下沈清。象每年春节这样的日子，莫莉一定会带着着林月容和傅雪珍到沈清家中拜年，以示慰问。没有让大家在渐渐疏远的生活中，相互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不象其它曾经密切交往过的很多人一样，早忘得连名字都记不起。

　　 沈清因为跟江春萍的恋情，这些年，已经很少想起莫莉和林月容。人与人之间，没有了密切的交往，感情是很脆弱的。沈清发现，他跟她们的友情越来越勉强，那种隔心隔肺的关系，真是有些尴尬。

　　 终是“男女有别”的问题。大家有了各自的家庭，禁忌越来越多，交往就变得更加困难。

　　 沈清完全无法理解，莫莉苦苦维持着他们的情谊，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还是说，她对沈清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弃。真是这样，当初为什么又拒绝沈清的求爱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情谊，至少能让沈清，在这个冷漠世界里，感受到一缕阳光的温暖。这一点意义还是有的。

　　 莫莉、林月容、傅雪珍三个姐妹的联系一直很紧密，她们的姐妹感情十几年如一日，不曾有过丝毫褪色。人世间，有多少友情能够做到她们这样呢？而这归根结底，是莫莉在其中的核心影响力。

　　 林月容最早结婚，她跟丈夫一起经营着饭店生意，多亏了“公款吃喝”之风盛行，他们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短短几年之内，夫妻俩不但把小饭店改建成大酒楼，还购买地皮，修建了非常气派的住宅别墅，在当地很令人刮目相看。林月容也成了当初他们那些小伙伴里人生最成功的一位，再没有人比得过她身上首饰的璀殩明亮。

　　 虽然物质生活是比较满足，但她的精神生活并不如意。她跟她的丈夫没有共同语言，情趣和脾性都很不合，夫妻感情貌合神离，她的婚姻生活其实很勉强。维系他们婚姻的仅仅是物质条件。

　　 傅雪珍的单位很早就倒闭了，现在当起了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她的丈夫在省城工作，她也跟丈夫在省城生活，一年很难回娘家一趟。因此，沈清跟傅雪珍的联系最为稀少。

　　 沈清跟莫莉和林月容的丈夫都没见过面，倒跟傅雪珍的丈夫很熟识，还跟他吃过几次饭，交情也不错。她丈夫是个极随和的人，为人单纯厚道，诚实可靠。对妻子疼爱、顺从，把妻子的朋友当他自己的朋友。他们那张“友谊长青”照片，唯独傅雪珍的保存完好，莫莉和林月容的都被老公撕碎烧掉了。大家一致认为，傅雪珍的爱情和婚姻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完美的，傅雪珍自己也表示认同。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她跟大家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莫莉的爱人名叫王少群，大学本科毕业，是一名镇政府机关公务员，很有前途。不如意的是，莫莉已经下岗失业，王少群出身农村，家境贫寒。王少群工作不过三年，一个人的收入既要维持自己的新婚家庭，还要照顾乡下的父母和兄妹。

　　 因此夫妻表面上看起来很是体面，其实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他们现在还住在丈夫的单位宿舍，单位宿舍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好不到哪里去。

　　 沈清听别人说，莫莉跟王少群是一年前结的婚，但没有举行婚礼仪式。为什么没有举办婚礼呢？原因很简单，没钱。他们的意思是再缓一阵，等有钱再说。

　　 也有人说，他们还没结婚，根本没办结婚手续，只是按照民间风俗定了亲，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同居在一起。

　　 莫莉到底有没有结婚，沈清无从查证。也没有必要去查证，查证它干吗？

　　 沈清对莫莉的丈夫一无所知，所有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据说他丈夫很爱莫莉，但是脾气不好，性情暴躁易怒。这一点，非常巧合，跟沈清父亲沈学良基本上一个类型，有点小才华还很暴力，真是“文武双全”。

　　 他丈夫毫不意外的承袭了那种，贫穷家庭，家暴思想严重的文化传统，喜欢用“拳头”说话。毕竟，人越穷，心情就越坏。一旦夫妻出现矛盾，又没有良好的物质条件来解决，只有靠“拳头”发挥作用。

　　 沈清听了别人议论王少群的那些言论，其实不太相信。娶了莫莉这么美丽的女人，爱都爱不够，怎么可能舍得动手。

　　 这一次，莫莉来拜访沈清，是晚饭后的傍晚时分。陪同她一起是傅雪珍，傅雪珍从省城回来，是来娘家养胎，她怀上第二胎了。

　　 她们的突然出现，很让沈清意外。事实上，在此之前，他足有十个月没见过莫莉，傅雪珍更是一年多没见过了。不知道她们此来，有什么重要事情。

　　 因此沈清跑到楼梯间看见她们走上楼来，一时有点发楞。

　　 “怎么了？不欢迎啊？不欢迎我也要来。”莫莉站到门口说。

　　 “没，怎么会呢，快请进吧。”沈清赶紧把她们让进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沈清正想去别的房间搬两把椅子进来，却见莫莉和傅雪珍已经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他床沿上了。

　　 “你一个人关在屋里干吗？”傅雪珍环顾室内说。

　　 因为天气冷，沈清就去把电热器拿过来打开，给屋里烘暖。傅雪珍一双手就伸到电热器上边烤火，莫莉却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说：“还是被窝里最暖和。”她到了沈清这里，永远是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沈清因为跟傅雪珍见面最少，所以现在自然跟她多聊几句。“雪珍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回来一个多月了，去林月容那儿玩了几天，到莫莉家玩了几天，还在我哥家呆了几天。说是回来了，其实没怎么在家落脚。”傅雪珍说。

　　 “都当妈的人了，还是这么爱贪玩。”沈清说。“你家小孙还好吗？他没回来？”傅雪珍丈夫姓孙。

　　 “他哪回得来。他是单位主管，管着大大小小好多事，根本没人能顶替他。”傅雪珍每次一说起丈夫，脸上就神采飞扬，很显然，她的丈夫就是她一生的骄傲。“他倒是跟我说，让你去省城玩呢。”

　　 “行，等有时间，我一定去看他。”沈清说。

　　 两人聊着，却见莫莉已经半躺在床头，闭着眼，似乎熟睡的样子。“莫……”沈清正想喊醒她，跟她说话。傅雪珍却阻止他说：“别叫她，让她睡会儿。她累。”

　　 “她累？她怎么累了？”沈清好奇问。

　　 “她心累。”傅雪珍附身上去，抓住被子往上拉，把莫莉盖严实些。

　　 沈清没说话了，觉得那可能是莫莉的隐私，似乎不方便打听。

　　 “你别看莫莉脸面上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她心里苦得很呢。她哥的事你听说了吗？判决下来了，三年有期。判决一到那天，嫂嫂就跑回娘家去了。为哥哥的事，伯母这两年老了好多，头发全白了。莫莉心疼伯母，可是又毫无办法。”

　　 沈清抬头打量一下莫莉的脸，那张脸还是那么美丽，那么灿烂，确实看不出什么难过的痕迹。想象不出难过的表情贴在这样一张脸上是什么样子，就仿佛星星出现在白昼的天空，很不相称一样。

　　 “莫莉是真可怜。她要是家境好一点、身体没病，肯定读完大学，说不定如今也在哪个办公室舒舒服服坐着呢。哪轮到姓王的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穷得洗个澡都要等下雨的人，到底神气什么呀。”傅雪珍的语气仿佛她自己饱受了恶丈夫凌辱似的，她是实实在在的心痛莫莉。

　　 “你就把王少群说得那么不堪了，那莫莉怎么又嫁给他？”沈清说。

　　 “你不信？你还不相信？莫莉的事情，我会胡乱说么其实呢，结婚之前他们感情还是挺好。那时候，王少群追求莫莉有多凶，成天守在莫莉宿舍撵都撵不走，莫莉是被他的痴情给感动的。谁知那就是一头没有良心的畜生，一结了婚就全变了。莫莉下岗后，他多可笑啊，给莫莉找来好多高中课本，要求莫莉复习功课，提高文化修养以便再找工作。什么提高文化修养，就是嫌莫莉学历低。最可恨的是，还嫌莫莉身体有病。”

　　 “莫莉有病，他难道婚前不知道吗？”

　　 “知道的，莫莉早告诉过他的。结婚之前，莫莉特地跟他讲清楚，她这病可能影响怀孕，搞不好一辈子没小孩，要王少群想清楚，还得跟他家里人讲清楚。王少群信誓旦旦，说不介意这一点，有没有小孩子没关系的。还说父母那边也不用担心，都听他的，他完全做得了主。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结婚后呢？狗屁，全变了。他乡下老娘整天唠叨这件事，在村里跟每个人都说，媳妇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生不了孩子不说，还干不了重活，没工作吃现成饭，还要她儿子整天皇母娘娘的侍候着。莫莉算个知书达理的人了，可跟她婆婆还是忍不住吵了几回嘴。”

　　 “乡下人那种传宗接代的思想，确实挺难应付的。”沈清说。

　　 “他乡下家里人说说倒也罢了，最可恨，到后来，他们夫妻一有争执，王少群总拿莫莉不生孩子说事，完全忘掉了婚前对莫莉的承诺，气得莫莉哭都哭不出来。我跟你说，你又不信。他们一年中有六个月就是在吵架，有时候一开冷战，互不理睬能拖两三个月。你说身在这样的家庭还有一点点意思么？”

　　 “怎么会这样？莫莉是怎么看上他的？”沈清终于有点相信了，那些事实傅雪珍总归是编不出来。

　　 “噢，你是不知道啊，沈清，你真的不知道，莫莉心里藏着多少苦。莫莉其实很后悔，她自己跟我说过，说她结婚太早了，太匆忙了。”傅雪珍回头望一眼莫莉说：“我早说过王少群跟她不合适的，性格太阴郁了，又小气得要命，跟莫莉哪里有一点点相配。都说莫莉聪明，我看越是聪明越爱干糊涂事。沈清，我跟你说，我当面就跟莫莉说过，她真应该嫁给你沈清。”

　　 “别乱开玩笑。”沈清说：“夫妻间的事，外人未必完全了解。也许他们只是年轻了一点，到年纪大一点就会好起来。”

　　 “还等年纪大？亏你说得出口。我告诉你，这样子下去，莫莉很快就会被折磨而死。莫莉这次回来，就是跟那个畜生打了一架，莫莉腿上的瘀青你是看不见，都是那个畜生用脚踢的。我跟你说，我一直就说那个人是个畜生。莫莉这次下了决心了，一定要跟他离。她原先就提出过离婚的，只是伯母不同意，莫莉怕伯母伤心，才没有离成。”

　　 “伯母为什么不同意？她不心疼莫莉吗？”

　　 “伯母还是那种老思想，怕莫莉离了婚，名声不好，再嫁就嫁不出去。不过，这一回，莫莉说，她铁了心了，顾不上伯母怎么想了。我一直就是支持莫莉离的，那种日子太痛苦了。沈清，你觉得呢？你赞成她离婚吗？”

　　 “啊？我？我不太好说。”

　　 “说嘛，说说嘛。你一向有头脑，莫莉很想听你的意见。”

　　 “这种事再有头脑也帮不上，这还是得莫莉自己拿主意。”

　　 “我说沈清，莫莉离了婚，肯定会寂寞。你知道的，可能心情不好什么的，到时你多陪陪她吧，反正你也没成家。我和月容都在外地，实在顾不上她。”

　　 “行啊，她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其实每天也是无所事事。”沈清又认真的端详起莫莉。她是半靠在床头的，身子有些歪斜，脑袋偏转着。灯光照耀着她的脸，显得明暗截然。脸上的表情非常安详，她睡得挺香。

　　 “她那样睡着舒服吗？要不要再给她垫个枕头？”沈清说。

　　 “没事，我帮她移动一下就好。”傅雪珍于是起身，去扳动莫莉身体，想把她扶端正一些。

　　 但她一动，莫莉醒了。莫莉睁眼说：“我睡觉了吗？我真的睡觉了。怎么到你这里，我瞌睡也重了。

　　 傅雪珍看看表说：“呀，一晚上可真快呢，都十点多了。莫莉，咱们该走了。”

　　 沈清这才注意，父亲和母亲房间的电视关了，灯也熄了。冬季时节，他们睡得早。

　　 莫莉说：“我不想起床了，雪珍。要不，你也上来吧，咱们今晚就睡这里。”

　　 “我可不行。我不回去，我妈会着急的，我一定得回去。”

　　 “那你回家吧，我今晚就睡这里了。外面太冷，我不想出门。”莫莉也没问沈清同不同意。

　　 “你真睡这里？好吧，那我走了。”傅雪珍站起身。

　　 “走吧。回去跟我妈说一声，就说我睡沈清家了。沈清，你送送雪珍。”莫莉显得她是主人似的。

　　 沈清把傅雪珍送出门，傅雪珍说声：“沈清，照顾好莫莉。”然后隐于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