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灵

　　那盏灯用铜链牵引，系于一根铭刻有花纹的老旧细棍上，静静地垂在那儿。西奥多看到一具身着白色衣裳的女性尸体正躺在那儿，死状有些可怖。随着祭神者将铜灯置于尸体的上方，灯链自身开始慢慢旋转，一旁的过路人尽皆低下头，闭眼祈祷。

　　“蚍蜉流萤，草芥辉影。瀚海星芒，巨树渊川。”

　　“白昼时，众生劳作；夜归至，灯火将平。”

　　“由此，生者归于世间，死者降入大地。”

　　“亡者灵性，迷路幽魂，不可叨扰生人。”

　　“故——”祭神者悠扬地吟诵着。

　　玲珑精巧的铜灯开始发出幽幽的光芒，一些小小的光点从灯盏中缓缓漂浮而出，弥散开来，在空中微微闪烁。祭神者的衣袍下摆也随着不知从何处鼓荡来的风而飘起抖动。

　　“借于灵的飞逝，神性相归。”提灯者用饱含着敬意的口吻低沉地念诵着。

　　“神性相归——”一旁的人群随着提灯者的语句发出悠扬带有悲意的歌声。路过的西奥多沉思了一下，也跟着唱和起来。一片枯死的红褐色叶片从树上飘落，在人群的微微吟诵声中舞动翻滚，落地时在一只蚂蚁旁发出“咔哒”的响声，惊得它转头快速地跑开。

　　“抱怨远离，世人日常不忿皆乘死者之灵远渡。”

　　“痛苦远离，亡者旧昔祢者皆护死者之灵无忧。

　　“怨恨远离，逸灵未现遗愿皆随死者之灵消逝。”

　　不由自主地，西奥多感受到一股难言的苦涩情绪自胸膛涌现出来。这些逸散的光点既是代表亡者在这世间的彻底消弭，亦是这位女士在向众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由众神及生者宣判，尘归尘，土归土，往事既消。”一些跟着做法事的人一起唱诵，神情严肃又悲痛，目光闪烁。

　　“在此，尔等灵散。”

　　随着最后一句《安灵言》被吟唱完，那具女性尸体上跟着逸散出大量的黯淡光芒，似乎在无声的低语，向众人哭诉自己的离去。人群中一位跟着吟唱完《安灵言》的老太太有些梗咽，红肿的眼睛又流出泪来。

　　西奥多察觉到楼上有些动静，连忙向上望去，透过破碎的窗户，只见一位身着黑色风衣，头戴礼帽的青年男子在楼上查探，他身后还有几道人影，在他旁边交流着什么。房子里昏黄的灯光微微闪烁着。灰色的外墙被阴云下挤出的一束光线折射出来的朦胧红光浅浅盖着。

　　那些应该是正在查案的人，西奥多默默的想。

　　念诵完《安灵言》，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祷告一番，他默默离去，只是有些绷紧的面庞诉说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唐纳德·康纳利打量了几眼破碎的窗户，看着地上破碎的花瓶碎片，倾倒在一侧的椅子以及露出絮绒的座垫，还有爪型的血痕，以及之前查看尸体时女性的磨破的指头，想了想，转过身，走到混乱的开始处——一张还有着不少倾倒的物品的桌子旁。

　　“那位女性曾经紧靠着这张桌子坐着。”唐纳德扶起倾倒的椅子，小声地低语，自顾自地坐了上去，一旁的有个人撇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又去查看其它东西。

　　“她正在喝茶，手肘撑在桌子上。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杯子从面前径直的落下去，瓷片四溅，水流从桌子与椅子之间的地方开始倾倒，四处流动。”

　　唐纳德站了起来，看向地上的碎花瓶，还有埋在瓷片下的一株鲜花。

　　“花瓶被人拨到地上裂开，桌上那儿还残留着上时间放置积下的圈状尘土印迹。”

　　他盯着那些瓷片，思考着：“不是反抗时弄到地上的吗？”

　　“只有一个人？”

　　“那个女人在这儿挣扎了很久，唐纳德。”耳朵上夹着一只铅笔，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的人望向他。

　　“是的，凡斯！我看到那些手指在地上挠出的血痕了！你看，血痕旁边的瓷片上还有血迹淌下的痕迹。”

　　“那个女人当时应该是躺在上面，由于某种极为特别的原因，哭喊着、祈求着。”一旁的凡斯·辛钦捡起地上的一块带血迹的碎瓷片，看着上面的血液已经有些发褐，无奈地叹口气。

　　唐纳德指向窗沿上倾倒的几株盆栽，一点点黑色的泥土洒落在地上。“这个女人终究没能忍受住，摇摇晃晃地，发丝凌乱的她从那儿！没错，就是那扇窗户，用力地撞向它，从哪里冲到了外面！在大地的感召下，她成为了你们所看到的那幅样子。”

　　一旁的凡斯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先前皱眉的男子问道：“为什么不是她在反抗别人时，弄碎了桌上的花瓶，然后被人缠着脖子拖行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挠出血痕，最终等她死亡后，意外下，这位女士被人从楼上推下？”

　　唐纳德挑眉看向那位问话的男子，无奈地扫了他的队长一眼。那个有些矮胖的男子立马生气地盯向刚才说话的人，又转过来对唐纳德尴尬地笑了笑，有些歉意地低了低头。那位问话地男子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眼睛里闪过一丝丝的不服气与不满。

　　“好了，探长先生，我们得先告退了。”没等探长说话，这位发型时尚，身着风衣的男子便带着他的助手从楼梯处下去了，踩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方脸的中年探长稍稍变了一下脸色，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两人向一旁哭泣的人脱帽行了一礼，便坐上一辆经过的马车走了。

　　“凡斯，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很酷，是不是很有做大侦探的潜质。”待马车走出十字星大街的范围，唐纳德再也憋不住了，向一旁有些冷漠的凡斯·辛钦炫耀道。

　　“是的，康纳利先生。您非常具有做侦探的潜质，如果您有一个十分聪慧的大脑，而不是一直需要人替您在一旁密语，告诉您事情经过的话。”凡斯转过头来，揶揄着旁边表现出真实面目的人。

　　浑身都冒着无形的傻气，特别是那身领口立起来的风衣和抹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真是傻得可爱！

　　可是这样的人却不多了，尤其是又傻但却很心地不坏的那种。默默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凡斯将放在耳朵上的那只笔取了下来，和那个小本子一起放到身侧的包里。

　　“凡斯，你心情不好吗？”

　　“并不是，我只是在想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您的住所，要知道咱们的马车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然而车夫却并没有给个解释。”

　　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位神情淡然冷漠的记录员从怀中掏出一片碧绿的叶子，将它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无形的绿波荡漾出去，似是在空中激起水状的波纹。

　　古怪而又悠扬的旋律下，有什么东西在消弭化解。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升起，这是唐纳德从未感受过的。

　　马车又缓缓的在月色下行驶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有听过。”唐纳德看向将碧绿的叶子从唇边放下的同伴。

　　凡斯对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这是‘草叶曲’，没听过很正常。”

　　“哦，原来是这样。”

　　“那它难学吗？听上去有种怪怪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这位穿着风衣，活的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凡斯沉默了一会儿。

　　“事实上，我希望你学不会它，因为学会它不代表有什么好事。”

　　年轻人有些不以为意，转而问道：“刚才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凡斯并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代表一个孤独的游魂刚刚散为光点了——没人认识的游魂，纠缠在活人的世界里。